林暮把水壶放在床头柜上,塑料外壳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杯壁滑下来,在桌面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痕。他站在原地没动,听着墙上石英钟滴答作响的声音,感觉那声音像是直接敲在他的太阳穴上,一下一下,钝痛难忍。
林建国依旧闭着眼睛,眉头却没有松开,像是在做什么不愉快的梦。病房里很安静,能听到邻床病人轻微的鼾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驶过的声音,被厚重的玻璃窗过滤后,变得模糊而遥远。
林暮深吸了一口气,走到病床另一边。床头柜最下层的抽屉里放着医院提供的一次性用品,他拉开抽屉,拿出一包折叠整齐的一次性毛巾,包装袋上印着医院的名字和红色的十字标志。
包装袋撕开时发出轻微的响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林暮拿着干硬的毛巾走到水房,在水龙头下接了点温水,把毛巾浸湿,又用力拧干。水顺着手指缝滴下来,在水泥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回到病房时,林建国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呼吸似乎比刚才平稳了一些。林暮放轻脚步走过去,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小心翼翼地展开湿毛巾。
毛巾接触到林建国脸颊的瞬间,男人的眼皮动了一下,但没有睁开。林暮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继续轻轻擦拭。他的动作很轻,像是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先擦额头,再擦脸颊,然后是下巴和脖子。
林建国的皮肤很粗糙,胡茬已经冒了出来,扎得毛巾沙沙作响。林暮避开他紧蹙的眉头,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眼角的皱纹,那皱纹深得像是用刻刀刻上去的,里面藏着铁北的风沙和岁月的痕迹。
他想起小时候在养父母家,有一次养父喝多了酒,也是这样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养母拿着热毛巾给他擦脸,动作温柔,嘴里还不停地数落着什么。那时候他觉得那样的场景很温暖,甚至有些羡慕。
可现在,他只觉得手里的毛巾重得像块石头,压得他手指发麻。
一个沙哑干涩的声音突然在寂静的病房里响起,吓了林暮一跳。他抬起头,看到林建国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暮赶紧放下毛巾,拿起刚才倒好热水的水壶和一个一次性纸杯。他先倒了一点热水在杯盖里,用手指试了试温度,又兑了点凉水,这才倒进纸杯里,递到林建国嘴边。
林建国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依旧冰冷,没有任何温度。他微微抬起头,张开嘴,林暮小心地把杯子凑过去。
男人喝了两口就偏过头,不想再喝了。纸杯里还剩下小半杯水,林暮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拿起毛巾继续刚才没完成的动作。
这次林建国没有再闭上眼睛,只是任由林暮擦拭着手臂,眼神依旧空洞地看着天花板。他的手臂很粗,肌肉松弛,上面有几处陈旧的伤疤,像是被什么东西划过。林暮想起小时候见过的钢厂工人,他们的手上和胳膊上总是布满这样的伤疤,那是钢铁和岁月留下的印记。
擦完手臂,林暮收起毛巾,扔进旁边的垃圾桶。他站起身,开始整理床头柜。上面散落着几张缴费单,还有一个吃了一半的面包袋,是老王下午带来的。林暮把缴费单一张张叠好,放进抽屉里,又把面包袋扔进垃圾桶。
最上面那张缴费单的金额是三千八百块,是手术押金的一部分。林暮的手指在那张单子上停留了一下,指腹能感受到纸张的粗糙。他想起江川维修铺扩建需要的钱,想起自己那幅卖不出去的画,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他把那袋苹果从床头柜挪到窗台上,五个苹果挤在一起,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廉价的光泽。林暮看着那些苹果,想起买苹果时摊主嫌弃的眼神,还有自己涨红的脸,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苹果放那儿吧。林建国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依旧沙哑干涩,明天...让老王带回去。
林暮的动作顿住了,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他知道林建国还是在生他的气,或者说,是在嫌弃他买的东西太廉价。
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墙上的石英钟依旧不知疲倦地走着,滴答,滴答,像是在为这个漫长的夜晚伴奏。
林暮拉了把椅子坐在病床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已经八点多了。没有新的消息,江川也没有再发来微信。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点开和江川的聊天界面。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说林建国依旧在生他的气?说他在这里待得很压抑?说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一切?
这些话他都说不出口。在江川面前,他总是忍不住想要掉眼泪,想要把所有的委屈和无助都告诉他。可现在,他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偶尔有汽车的灯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墙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转瞬即逝。邻床的病人翻了个身,发出含糊不清的梦呓,然后又安静下来。
林暮靠在椅背上,看着林建国那张依旧皱着眉头的脸,心里空落落的。他想起江川说的话,他是你爸不想待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