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维修铺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透了。路灯亮得有些敷衍,光线昏黄,勉强照亮脚下的路。林暮裹紧了身上的校服外套,江川那件洗得发白的外套还带着淡淡的机油味,混着铁北夜晚特有的煤烟味,让他稍微安心了一些。
江川没有跟他一起去。在他擦掉眼泪,点头说之后,江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继续修那辆还没弄好的自行车,背对着他说了句路上小心。
林暮站在原地看了江川的背影一会儿,那个总是挺直的脊梁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可靠。他吸了吸鼻子,把那句我知道了咽回肚子里,转身朝着公交站的方向走去。
去医院之前,他得买点东西。
林暮摸了摸口袋里的钱,是他省下来的午饭钱,一共八块三毛钱。他在心里盘算着,买什么合适。水果?还是营养品?营养品肯定买不起,水果的话...苹果吧,苹果耐放,也不容易出错。
医院门口就有个水果摊,用一辆破旧的三轮车支着,塑料布搭起的棚子在风里晃晃悠悠。摊主是个中年妇女,裹着厚厚的棉袄,正低头用计算器算着什么。
阿姨,苹果怎么卖?林暮走到摊前,声音有点发紧。
妇女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三块五一斤,要多少?
林暮看了看那些堆在泡沫箱里的苹果,大多带着点磕碰的痕迹,颜色也不均匀,透着一股廉价的气息。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挑着,尽量选那些看起来完好无损的。
要...要六个吧。林暮数了数,挑了六个中等大小的,看起来还算新鲜。
妇女把苹果放在电子秤上,看了眼显示屏:六块二。
林暮的心沉了一下,口袋里只有八块三,买了苹果就只剩下两块一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块钱递过去。
能不能...便宜点?林暮的声音细若蚊蚋,我只有五块钱。
妇女皱了皱眉,打量着林暮身上洗得发白的校服,还有那双明显不合脚的旧运动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从秤上拿下去一个 sallest的苹果:行吧,五个,五块钱。
林暮的脸瞬间涨红了,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接过装着五个苹果的塑料袋,说了声谢谢阿姨,转身朝着医院的方向走去。
塑料袋很薄,勒得手指生疼。林暮把袋子换了个手,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五个苹果,五块钱,这就是他能给父亲买的全部。
住院部五楼的走廊比下午更安静了。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更浓了些,刺得鼻腔发酸。林暮走到病房门口,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推开了门。
病房里很暗,只有靠窗的位置亮着一盏昏黄的小夜灯。另外两张病床上的病人都盖着厚厚的被子,背对着门口,似乎已经睡着了。只有林建国那张床上,吊在牵引架上的伤腿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突兀,石膏白得刺眼。
林暮放轻脚步走进去,把苹果放在床头柜上。塑料袋子和桌面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站在床边,看着林建国的脸。男人似乎睡着了,眉头皱着,脸色依旧蜡黄,嘴唇干裂起皮。床头柜上散落着几张缴费单,最上面那张的金额数字刺痛了林暮的眼睛。
他想起江川父亲的药费单,想起江川每晚紧锁的眉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疼。
就在这时,林建国突然动了一下,眼睛慢慢睁开了。
四目相对的瞬间,林暮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
林建国的眼神先是有些迷茫,似乎还没完全清醒。几秒钟后,他认出了林暮,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神瞬间聚焦,瞳孔里像是燃起了一把火。
你还知道来?林建国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
林暮的身体僵住了,手指紧紧攥着衣角,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以为你早就忘了还有我这么个爹!林建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浓浓的怨气,我在这儿躺了一下午,你死哪儿去了?
林暮被他吼得一哆嗦,下意识地看向另外两张病床。还好,那两个病人似乎睡得很沉,没有被吵醒。
我...林暮张了张嘴,声音细若蚊蚋,我下午来过一次。
来过一次?林建国冷笑一声,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林暮的脸,来过一次就走了?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林暮,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
最后那句话,林建国几乎是吼出来的。他挣扎着想坐起来,牵动了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
林暮吓得赶紧上前一步:你别动!
滚开!林建国猛地推开他的手,眼神里的怒火更盛了,我不用你假好心!你巴不得我死了是不是?这样你就可以彻底不管了,是不是?
林暮被推得后退了一步,撞在墙上,肩膀传来一阵钝痛。他看着林建国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他想说不是的,想说他下午只是没勇气进来,想说他一直在担心,想说他不是故意的。可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