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带着铁北特有的煤烟味,吹过筒子楼之间狭窄的天空。夕阳把云彩烧成橘红色,光线穿过维修铺上方缠着的旧电线,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林暮推着自行车走进巷子时,看到江川正单脚站在铺子里,背对着他,手里拿着扳手,不知道在鼓捣什么。
自行车的链条发出轻微的声,在安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江川的背影顿了一下,没回头,声音有点闷:来了?
林暮应了一声,把自行车停在铺外的墙边。那是辆黑色的牌旧自行车,是江川帮他修好的,车座上那个破洞用旧内胎补着,摸上去糙糙的,带着机油味。
林暮走进铺子,一股熟悉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机油、铁锈、橡胶,还有点江川身上淡淡的汗味。江川靠在一个旧工具箱上,右脚微微抬起,脚踝处缠着厚厚的纱布,虽然换过新的,但边缘还是能看到渗出的一点红。他的左臂用三角巾吊在脖子上,额头上的纱布也换了新的,干净的白色衬得他脸色更白了些。
今天没什么活。江川指了指铺子里停着的几辆自行车,就这几辆,都是小毛病。
林暮点点头,放下帆布背包,开始收拾铺子里散落的工具。螺丝刀、扳手、钳子,他按照江川平时的习惯,一一放回工具箱的格子里。手指碰到那些冰凉的金属工具,上面还带着江川的温度。
美术课上张老师说的话,像个不停旋转的陀螺,在林暮脑子里转了一下午。美术高考预备班有经验的老师青北美术学院,这些词闪闪发光,诱惑着他,可后面跟着的那个数字——300,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疼。
三百块。
林暮把一把梅花扳手放进工具箱,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尖嘴钳,冰凉的金属硌了他一下。他想起早上出门前,江川单脚跳着给江叔喂水的样子。江川的动作很小心,左手不能动,只能用右手端着碗,一点一点往江叔嘴里送。江叔咳嗽了两声,水洒出来一点,滴在江川手背上,江川也没擦,只是皱了皱眉,继续喂。
杵着干嘛?江川的声音打断了林暮的思绪,把那边的内六角扳手递我。
林暮回过神,看到江川面前的地上放着一辆自行车的中轴,已经拆下来了,上面全是油污。江川正用一只手费力地拧着什么,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下来,快到下巴时,被他用肩膀蹭掉了。
哪个?林暮走到工具箱前,里面的内六角扳手排得整整齐齐,从小到大,像一排银色的牙齿。
六号的。江川头也没抬,右手拿着个小零件,对着光线看了看,又放下了。
林暮拿起六号内六角扳手,走过去递给他。江川伸出没受伤的右手接过,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把扳手插进中轴的螺丝孔里,试着拧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锈死了。
要喷点松动剂吗?林暮问。
江川应了一声,单脚站着有点不稳,身体晃了一下,赶紧用没拿扳手的左手撑了下旁边的旧自行车座。他忘了左臂的伤,刚碰到车座就疼得了一声,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小心点。林暮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他,手伸到一半又停住,缩了回来。他知道江川不喜欢别人碰他,尤其是在他受伤的时候。
江川没说话,咬着牙,额头上的汗更多了。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扳手,这次用了更大的力气,脸憋得有点红。的一声轻响,螺丝终于松动了。江川松了口气,肩膀垮下来一点,额角的纱布被汗浸湿,透出一点淡淡的黄。
林暮站在旁边,看着他的侧脸。夕阳的光从江川身后照过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鼻子很挺,嘴唇有点干裂,下巴上还有点没刮干净的胡茬。林暮突然想起速写本里那张画,就是江川单脚跳着给江叔喂水的那张,藏在最后一页,用江川给他的那块松木板压着。他当时画得很用力,铅笔都快把纸划破了。
看什么?江川突然转过头,对上林暮的视线。
林暮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抓包的小偷,赶紧低下头,假装看地上的零件:没...没什么。松动剂在哪儿?
江川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几秒,没说话,指了指工具箱旁边的一个小瓶子。林暮走过去拿起瓶子,喷了点在中轴的螺丝上。白色的雾气冒出来,带着刺鼻的化学味道。
放那儿吧。江川说,等会儿再弄。他单脚跳到墙边,靠着墙滑坐下来,把扳手扔在地上,发出一声响。他抬起没受伤的右脚,把脚踝轻轻放在另一个工具箱上,眉头皱着,显然是疼得不轻。
林暮把松动剂放回原处,蹲下来收拾地上散落的零件。有几个小齿轮滚到了他脚边,他捡起来,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油污。阳光渐渐暗下来,巷子里开始有邻居走动,传来炒菜的香味和孩子的哭闹声。
今天...学校没什么事吧?江川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哑。
林暮的手顿了一下,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他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小齿轮,上面的齿痕硌得他手心有点疼。没...没什么事。
江川应了一声,没再问。
铺子里安静下来,只有远处传来的炒菜声和偶尔经过的自行车铃声。林暮把捡好的零件放进一个铁盒子里,盖盖子的时候,手指有点抖。
他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