瑰璃入住秦府偏院不过两日,京城的气氛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愈发凝重。深秋的寒意仿佛浸透了每一寸砖石,连往日喧嚣的市井都安静了几分,人们交谈时都不自觉地压低声音,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身边可能存在的异域面孔。
这次遇害的,是西域商贾中颇有声望的头领阿卜杜勒。他的宅邸位于城南相对繁华的地段,高墙深院,护卫森严。然而,死亡依旧不期而至。尸体是在书房中被发现的,他伏在堆满账册的书案上,仿佛只是疲惫小憩,若非眉心那一点熟悉的青白冰晶痕迹,几乎看不出已然气绝。书房内陈设整齐,并无激烈打斗的迹象,只有一盏被打翻的油灯在地毯上留下小片污渍,空气中除了墨香,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与殓房中毒尸相似的冰冷腥甜。
与之前案件不同的是,在书案显眼的位置,端端正正地摆放着半块玉佩。那玉佩质地上乘,触手温润,显然是经常摩挲佩戴的旧物。雕刻的纹样是简约的云雷古纹,中间一个清晰的、笔画刚劲的“吴”字,在窗外透进的惨淡天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
“吴字玉佩?”梁铮用镊子小心地夹起那半块玉佩,对着光仔细端详,眉头渐渐锁紧,“京城中,以此为家族标记的……似乎并不多见。” 他目光转向面色阴沉的秦泰,语气带着探询。秦泰盯着那“吴”字,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赵彦茹的母族,江南那个亦商亦官、近些年却异常低调的吴家!这玉佩的出现,是巧合,还是……矛头直指病榻上的彦茹?
一股寒意顺着秦泰的脊背窜上。如果凶手的目标不仅仅是西域商队,还牵扯到彦茹的家族背景,那她的处境岂不是更加危险?
“仔细搜查!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秦泰的声音冷得像冰,命令在寂静的书房内回荡。锦衣卫们立刻行动起来,翻查书架,检查门窗,不放过任何角落。
就在这时,一名秦府的丫鬟慌慌张张地跑来,脸吓得煞白,也顾不得礼数,带着哭腔禀报:“大人!不好了!瑰璃姑娘……瑰璃姑娘她……方才听闻外面又出了命案,还……还死了个商队头领,当场就……就晕过去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众人的心猛地一沉。秦泰与梁铮交换了一个眼神,立刻下令:“留人继续搜查,元元,你随我们回府!”
秦府偏院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混合着女子身上淡淡的、不知名的异域香粉气息。瑰璃面色惨白如纸,毫无生气地躺在锦榻上,双目紧闭,长而浓密的睫毛如同折翼的蝶,在眼睑下投出脆弱的阴影。她的呼吸极其微弱,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仿佛生命力正随着恐惧一点点流逝。元元坐在床边,手指搭在她纤细的手腕上,只觉得脉象虚浮紊乱,时快时慢,确是受了极大惊吓、心神俱损的征兆。
丫鬟用温水蘸湿了帕子,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额角的冷汗。过了好一会儿,瑰璃才悠悠转醒,琉璃般的眸子初时一片茫然空洞,待看清床前站着的秦泰时,泪水瞬间决堤,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浸湿了鬓角。
“大人……大人……”她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挣扎着想要撑起身子,却又无力地跌回枕上,“我……我好像……知道是谁……是谁做的了……”
秦泰俯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别急,慢慢说。”
瑰璃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紧紧抓住秦泰递过来稳住她手臂的袖口,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断断续续地、带着极致恐惧地说道:“是……是‘寒鸦帮’!他们……他们是盘踞在西域丝路要道上,最凶残、最狡猾的马匪!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我父兄的商队,上次经过他们的地盘时,因为不肯缴纳高额的‘过路费’,与他们发生过冲突……他们……他们当时就放下狠话,说……说要让我们商队鸡犬不留……”
她剧烈地喘息着,眼中满是后怕:“没想到……没想到他们竟然追到了京城!昨夜……昨夜我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事要发生,就在院中……透透气,似乎……似乎听到墙外有两个黑影低声交谈……提到了‘寒鸦帮’……还有……还有‘吴氏秘藏’!对!就是‘吴氏秘藏’!他们就是为了这个才杀人的!”
“寒鸦帮”?“吴氏秘藏”?
这两个词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在众人心中激起千层浪。瑰璃的指证,不仅将凶手指向了明确的势力,更将案件的性质引向了更加复杂的方向——牵扯到了可能与赵彦茹母族相关的、听起来就非同小可的“秘藏”!
听着瑰璃声泪俱下地控诉“寒鸦帮”的暴行,讲述她与父兄如何被恶势力逼迫,秦泰心中那根因自身灰暗童年而异常敏感的神经被狠狠触动了。他曾是孤儿,曾在最底层挣扎,深知被欺凌、被压迫、无人可依的绝望。瑰璃此刻的恐惧与无助,仿佛是他过往经历的镜像,一种近乎本能的保护欲油然而生,强烈得几乎压过了他惯有的审慎。
他亲自吩咐下去,加派可靠的人手守卫偏院,饮食起居务必精心,绝不能再让她受到任何惊吓。看向瑰璃的眼神里,不自觉地染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与怜惜,那是对同类伤口的无声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