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元见瑰璃如此“勇敢”地在极度恐惧中仍能提供关键线索,心中那份同情与好感更是大大增加。她主动坐在床边,柔声安慰,并好奇地向瑰璃询问起西域的风土人情,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瑰璃似乎也很感激这份善意,对答如流,言语间充满了对故乡葡萄美酒、胡旋歌舞的怀念,以及对眼前处境的无助与惶恐,每一个表情,每一句回应,都恰到好处地迎合着元元的善良与好奇心。
梁铮将这一切细微的互动尽收眼底。趁着元元去外间倒水的间隙,他不动声色地走到她身边,接过她手中的水壶,为她斟了一杯温水,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
“元元,我知道你心善。但你是否觉得,她的一切反应,都太过于……‘标准’了?恐惧的程度,晕倒的时机,提供的线索,甚至此刻对你问题的回应……都完美得像是精心排练过,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我们的关切点和调查方向上。一个刚刚经历灭门惨祸、惊魂未定、身处异国他乡的孤女,真的能如此‘有条不紊’地恐惧、如此‘清晰明确’地提供价值如此之高的线索吗?”
元元端着水杯的手顿了顿,抬起眼,看着梁铮严肃而深邃的目光,心中掠过一丝迟疑,但看到内间榻上瑰璃那脆弱的身影,她还是摇了摇头,低声反驳:“梁铮,我知道你办案谨慎。但她失去所有亲人,又举目无亲,想抓住救命稻草不是人之常情吗?而且她提供的‘寒鸦帮’和‘秘藏’的线索,确实为我们指明了方向啊。也许……也许只是她比较坚强,或者吓坏了,反而记得更清楚?”
梁铮看着元元眼中尚未褪去的怜悯与信任,知道此刻再多理性的分析,也难以立刻扭转情感的天平。他轻轻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我并非认定她一定是坏人。只是希望你能多留一份心,任何时候,都不要让善良蒙蔽了判断。表象之下,往往藏着我们看不见的暗流。”
梁铮并未因瑰璃的指证而放弃独立的调查。他再次返回阿卜杜勒的宅邸书房,进行更为细致的二次勘验。他注意到,那半块“吴”字玉佩摆放的位置过于端正,几乎是指引着发现者的视线,不像是在搏斗或仓促间遗落,反而更像是有人刻意放置在那里。此外,根据已知情报,“寒鸦帮”是凶悍的马匪,行事风格以彪悍迅疾着称,擅长野战劫掠。但这几起命案,除了那精准致命的毒刺,现场几乎找不到任何属于马匪的粗犷痕迹——没有破门而入的暴力,没有翻箱倒柜的混乱,手法冷静、精细,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克制,这与“寒鸦帮”的惯常作风存在着微妙的、难以忽视的差异。
他将自己的这些疑虑整理后,私下与秦泰沟通。秦泰虽然因那份莫名的保护欲而对瑰璃多了几分信任,但多年的办案经验和梁铮的严谨分析,让他保持了最后的清醒。他下令,在全力追查“寒鸦帮”的同时,必须对瑰璃及其提供的所有信息保持审慎,不可尽信。
而就在西域这边线索交织、疑云密布之时,京城梁府内,又是另一番光景。
赵彦茹服用了婪婆留下的“天山雪莲丸”后,虽然身体依旧极度虚弱,无法起身,但精神似乎被那至寒的药力强行吊住,偶尔能有短暂的清醒。这日,梁老夫人在她精神稍好时,坐在床边,一边为她轻轻按摩着无力的小腿,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外面的情况,无意间提到了西域商队连环案,以及最新发现的“吴氏玉佩”。
原本昏昏沉沉的赵彦茹,在听到“吴氏玉佩”四个字时,浑浊的眼球猛地转动了一下,涣散的目光瞬间凝聚起一丝惊人的亮光。她枯瘦的手指猛地攥住了梁老夫人的衣袖,力道之大,完全不像一个垂危之人。
“…玉佩……”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风箱般艰难的声响,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生命在挤压,“吴氏的……玉佩……不该……绝不该……出现在西域商队……手里……”
她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焦急与警惕,死死盯着梁老夫人,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吐出破碎却清晰的警告:
“小心……那个……瑰璃……她……她可能……认识……我大哥……”
她的大哥!正是多年前谋反失败、从此销声匿迹,成为朝廷禁忌名字的——赵彦屏!
梁老夫人心中巨震,握着赵彦茹的手都不由自主地收紧。她立刻意识到,这绝非简单的巧合或臆测,而是来自濒死之人最本能的、关乎血脉亲情的警觉!事态远比想象中更加严重复杂!她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唤来绝对心腹,以最快的速度、最隐秘的渠道,将这条至关重要的警告,火速传递给了远在西域方向的秦泰等人。
瑰璃的出现,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裹着糖衣的石子,涟漪不断扩大,不仅指向了凶悍的“寒鸦帮”,牵扯出神秘的“吴氏秘藏”,如今更是与谋反逆臣赵珩的影子隐隐重叠。她看似柔弱无助的引路,究竟是指向真相的捷径,还是通往万劫不复深渊的陷阱?
秦泰心中那份因自身阴影而萌生的保护欲,在这愈发扑朔迷离的棋局中,又将扮演怎样的角色?是救赎的曙光,还是致命的弱点?所有的答案,都隐藏在西域黄沙的呼啸与京城暗流的涌动之中,等待着被一一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