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京城,本应是天高云淡、金桂飘香的时节,然而一种无形的压抑感却随着接连发生的命案悄然弥漫。
半月之内,三支来自遥远西域的商队,共计百余人,在京城郊外或租赁的货栈中惨遭屠戮,现场血流成河,财物被劫掠一空,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所有死者身上皆有一处奇特的致命伤——眉心或心口,一个细如针孔的创口,周遭皮肉呈现出诡异的青白色,仿佛被极寒之物瞬间贯穿,细微的冰晶状凝结物封住了伤口,连血液都似被瞬间冻结,未曾大量涌出。
北镇抚司的殓房,阴冷更胜往日。墙壁上凝结着水珠,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草药醋味,试图掩盖那挥之不去的死亡气息。数盏牛油灯被特意加亮,将停放在石板上的几具异域面孔的尸体照得纤毫毕现。
梁铮俯身靠近最新送来的一具尸体,他并未像寻常仵作那般直接触碰,而是戴上了元元用细棉布和软革特制的手套,手中举着一面以水晶磨制的单片放大镜——这是元元画图,找京城巧匠反复试验才做出的“简易显微镜”。他凝神观察着死者眉心那一点几乎难以察觉的青白痕迹。
“创口边缘极其平滑,非寻常刀剑所能为。”梁铮的声音在寂静的殓房中显得格外清晰冷静,“更像是……某种特制的、极细且带有剧毒的冰刺或吹箭所致。” 他前世缉毒时,曾在边境见过类似利用特殊环境制造冰制武器的案例,但如此精准、毒性如此诡异的,实属罕见。
元元在一旁的工作台上忙碌着。她面前摆放着各种小巧的琉璃器皿、银质镊子、以及用不同药材浸泡过的试纸。她用一把薄如柳叶的银刀,极其小心地从一具尸体伤口边缘刮下微乎其微的、带着冰晶的组织残留,放入一个盛有无色透明药液的琉璃皿中。只见那药液先是泛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白雾,随即,一层浑浊的、带着细微冰蓝色光泽的泡沫缓缓升起,并散发出一种极淡的、混合着薄荷与某种奇异腥甜的冰冷气味。
“果然!”元元屏住呼吸,凑近仔细观察着泡沫的变化,语气带着压抑的激动与沉重,“梁铮,你看这反应!毒性极寒,能瞬间破坏神经传导,并引发局部血液和组织液的异常凝固!其核心成分……与我之前分析彦茹体内残留的毒素,至少有七分以上的相似度!这绝不仅仅是类似,极有可能是同源之物,只是提纯方式和辅助成分略有不同!”
一直沉默立于阴影处的秦泰,在听到“与彦茹体内余毒相似”这几个字时,周身原本就冷峻的气息瞬间变得更加凛冽,仿佛化身为一块亘古不化的寒冰。他深邃的目光死死锁住那具尸体,攥紧的拳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虬结。那冰冷的死亡印记,在他眼中仿佛与病榻上赵彦茹苍白痛苦、每一次呼吸都艰难如窒息的容颜重叠在一起。任何与那纠缠着彦茹生命的诡毒相关的线索,都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略显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殓房令人窒息的寂静。一名身着飞鱼服的校尉快步而入,甚至来不及抹去额角的细汗,便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启禀大人!府门外有一女子求见,自称……自称是西域商队幸存者,名唤瑰璃。她衣衫褴褛,状甚狼狈,声称握有关乎……关乎解毒之方的重大线索,恳求大人庇护,为其父兄报仇!”
“幸存者?解毒之方?” 秦泰眼中骤然迸射出一道锐利的光芒,与梁铮瞬间交汇的眼神中充满了审视与决断。这突如其来的“幸存者”,在这敏感的时刻,带着如此关键的“筹码”出现,是绝望中的救命稻草,还是精心设计的诱饵?
“带她到前厅!”秦泰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不容置疑。
秦府前厅,虽不及殓房阴森,却也因这接连的命案而笼罩着一层凝重。当那名自称瑰璃的女子被引入时,仿佛连厅内昏暗的光线都为之微微一亮。
她确实狼狈——原本色彩鲜艳、绣着繁复西域纹样的衣裙多处被撕裂,沾满了尘土与暗褐色的、疑似干涸血迹的污渍。一头微卷的、如同海藻般浓密的秀发凌乱地披散着,几缕黏在汗湿的额角和脸颊。然而,正是这份狼狈,反而更加衬托出她那惊心动魄的美貌。她的肌肤是西域日照下常见的蜜色,却细腻光滑得如同上好的绸缎,不见丝毫塞外风沙留下的粗糙痕迹。五官深邃立体,鼻梁高挺,唇形饱满,尤其那一双眼睛,大而明亮,瞳仁是罕见的、如同最纯净琉璃般的浅褐色,此刻盈满了泪水与惊惧,如同受惊的林中幼鹿,脆弱得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她怀中紧紧抱着一个样式古朴的木质锦盒,盒身边缘镶嵌着一圈色彩斑斓、打磨光滑的琉璃珠,在微弱的光线下折射出迷离的光晕,与她眼中的泪光交相辉映。
“大人……各位大人……求你们为小女子做主啊!” 瑰璃见到端坐于上的秦泰,仿佛见到了唯一的希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未语泪先流,声音哽咽,带着浓重而异域风情的官话腔调,更添几分无助与凄楚,“小女子瑰璃,本是随父兄自龟兹而来,欲往中原行商,以求生计……怎知……怎知昨夜在城西货栈,突遭一群蒙面歹人袭击……他们……他们手段狠毒,用的正是那冰寒毒刺!父兄为护我……皆已罹难……唯有我,侥幸藏于货箱夹缝之中,才……才逃过一劫……”
她泣不成声,单薄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滴滚落的泪珠都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叙述间,她哀戚的目光时不时地、仿佛不受控制般飘向秦泰,那眼神中混杂着恐惧、哀求,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雏鸟对第一眼所见之人的依赖。
“我……我逃出后,听闻……听闻秦大人府上夫人,亦身中奇毒,症状……症状与我父兄颇为相似……” 她抬起泪眼,小心翼翼地、却又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将怀中的锦盒微微举起,随即又像害怕被夺走般紧紧抱回胸前,“我家中……祖上曾行医西域,传下一张解毒秘方,或许……或许能对夫人之症有所助益……小女子别无他求,只求大人能庇护我这孤苦无依之人,查明真相,为我惨死的父兄……讨回一个公道!”
那锦盒,在她手中仿佛重若千斤,既是她换取生存的筹码,也是她最后的精神寄托。
就在秦泰凝视着瑰璃,心中权衡着这突如其来的“机遇”与背后可能潜藏的风险时,府门外再次传来通报——鬼医婪婆不请自来。
这位行踪莫测、性情古怪的婆婆,依旧是那副干瘦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模样,披着一件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旧斗篷,脚步却异常稳健。她并未在前厅停留,而是径直穿过回廊,来到了赵彦茹静养的内院。
室内药香弥漫,赵彦茹昏昏沉沉地躺在锦被之中,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梁老夫人坐在床边,正用温热的湿巾轻轻擦拭着她的额头,眼中满是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