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潮水般,缓缓漫进活死人医馆,将馆内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昏黄。此时,孙公公的轿辇正缓缓碾过青石板路,车轮与石板摩擦发出的 “咕噜” 声,在这寂静的氛围里格外清晰。
八名小太监步伐整齐地抬着朱漆软轿,那轿身精致华丽,轿帘掀开的刹那,金漆匾额折射出的强光,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刺得苏晚眯起了眼。这光比正午的日头还要亮几分,映得医馆门楣上原本的 “活死人医” 四个鎏金大字也跟着摇晃起来,仿佛在这突如其来的光芒下自惭形秽。
“苏晚接旨!” 孙公公那尖细的嗓音,恰似一根银针,毫无预兆地刺破了医馆里的寂静。他伸出手,扶着小太监的手,小心翼翼地跨下轿来。玄色蟒纹锦袍的下摆沾着宫墙的雪,随着他的每一步挪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皇宫里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
林氏见状,慌乱地扯了扯苏晚的衣袖,眼中满是紧张与不安。苏小川更是紧紧攥着药杵,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连带着药柜上的青瓷瓶也跟着微微晃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苏晚缓缓跪在青石板上,耳边传来圣旨展开时发出的脆响,仿佛是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朕闻晋州苏氏女晚,悬壶济世,活人无数,特赐封号‘活死人医’,许设晋州义诊司......” 孙公公的尾音故意在 “司” 字上拐了个弯,那声音拖得老长,如同丝线般缠绕。他的目光从苏晚的发顶扫过,最后落在她攥紧的手背上,仿佛想要看穿她内心的想法。
“谢陛下隆恩。” 苏晚叩首时,额头触碰到冰冷的石板,那凉意瞬间传遍全身。她的余光瞥见林氏正用帕子捂着嘴,肩头剧烈地抖动着,就像被寒风吹拂的柳枝,止不住地颤抖。这是母亲生平第一次见到圣旨,从前逃荒的日子里,哪怕是县衙的告示,她们都得远远绕着走。
“苏娘子,这匾额可要挂正了。” 孙公公突然微微弯腰,伸出指尖,轻轻点了点匾额背面。
苏晚伸手接过匾额,掌心瞬间触到凹凸不平的刻痕。在金漆未能覆盖的角落,一行小字如蛇信子般,悄然舔过她的指腹:“忠于朕,方可长久。” 她的指甲下意识地掐进掌心,心中暗自思忖,宫里头的人,哪怕是赏赐一块匾额,都不忘埋下一根刺。
“老奴先行告退。” 孙公公抚了抚颌下的白须,目光在顾昭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顾昭倚着门框,玄色大氅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脸。那是暗卫统领惯有的神情,宛如一块浸在冷水里的玉,透着一股让人难以捉摸的寒意,丝毫看不出情绪。
轿辇渐行渐远,那 “咕噜咕噜” 的车轮声也逐渐消失在远方。医馆外的百姓们,见此情景,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
苏小川忍不住踮起脚,想去摸摸那块御赐的匾额,却被林氏一把拽了回来:“小心碰坏了,这可是御赐的......” 话还没说完,她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用帕子紧紧掩着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苏晚刚要快步上前查看母亲的情况,后巷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这声音虽轻,却在这安静的氛围里显得格外突兀。
顾昭反应极快,身影瞬间挡在苏晚前面,腰间玉佩轻轻作响 —— 这是暗卫准备出刀前的暗号。
“苏医女,赵某冒昧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那声音就像砂纸擦过青瓦,粗糙而刺耳。
苏晚绕过顾昭,朝巷口望去,只见那里立着一个身着旧铠甲的中年男人。铠甲的肩甲处有一道明显的刀砍豁口,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经历的激烈战斗。护心镜上蒙着一层灰,但擦拭得极为干净,能隐隐照见人影。他腰间挂着一个半旧的酒囊,酒气混合着铁锈味,随着微风飘了过来。
“赵将军?” 顾昭突然开口,声音里多了一丝冷硬,“晋州藩王府的虎贲中郎将?”
男人猛地抬起头,眼底瞬间闪过一道光,仿佛被火折子引燃的干柴。他脚步踉跄地向前两步,铠甲片相互碰撞发出的脆响,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麻雀。“顾统领好记性。三年前晋州城破那日,末将在城楼上见过您 —— 您骑的那匹乌骓,前蹄有块白记。”
苏晚的目光落在他脖颈处的刀疤上,那刀疤从耳后一直延伸到锁骨,宛如一条狰狞的蜈蚣,触目惊心。这显然是旧伤,不过愈合得极好,想必是用了上好的金疮药,每日细细敷过。
“殿下临终前说,‘若有一日我王家倾覆,晋州百姓就托付给苏医女’。” 赵将军从怀中掏出一个油布包,小心翼翼地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纸。“这是当年忠于藩王的将士名单,有八百一十七人。如今他们流散四方,有的在码头当搬运工,有的在城外种地......”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略带哽咽,“前日我见西市有个卖炊饼的汉子,他左腕的箭伤,就是当年护殿下时留下的。”
顾昭接过名单,指尖在 “八百一十七” 几个字上停顿了片刻,神色凝重地说道:“这些人若无人管束,很容易被有心人利用。” 他抬起眼,看向苏晚,眼尾的泪痣在灯笼的映照下泛起一抹红晕,“义诊司要招医者,不如收编其中精壮者当护院 —— 既可以保护医馆,也能守护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