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南掌国境,大顺航队的宝船沿着蜿蜒的海岸线继续向南航行。热带的风裹挟着咸湿的海气,与岸边丛林中传来的、时而浓郁时而缥缈的奇异花香交织在一起,吹拂着甲板上众人的衣袂。
相较于第一次航海的惊险波折,这第三次出海,因其主旨在于巩固与南洋诸国的邦交与贸易,气氛显得从容了许多,连带着船员们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探索异域的新奇与放松。
朱成功与甘辉坐镇中军,指挥若定,每日除了处理航行事宜,便是研究海图,分析南洋局势。戚睿涵、白诗悦、袁薇、董小倩、刁如苑、刘菲含六人则多了不少闲情逸致。他们时常聚在甲板上,凭栏远眺,讨论着沿途变幻的海岸风光、偶尔跃出海面的鱼群,或是回味之前访问占城、南掌时的种种见闻,比较着各国风土人情的异同。
这一日,航队终于抵达了真腊一处繁忙的港口。远远望去,岸上已是人头攒动,色彩斑斓。真腊国王拉马迪帕蒂一世早已得到通报,以最为隆重的礼节迎接来自东方大国的使团。码头上旌旗招展,许多旗帜上绣着繁复的神像与图腾,在热带阳光下显得格外鲜艳。
最为引人注目的是那数十头披着华丽织锦的大象,它们安静地矗立在人群前方,长鼻子偶尔悠闲地摆动,背上安置着精美的鞍具,一些王室成员就端坐其上。国王本人虽未亲至码头,但其派出的王室成员与大臣们皆身着色彩鲜艳的丝绸盛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于中原的、混合了檀香、沉香、胡椒以及各种热带水果成熟后的浓郁甜香,构成了一种独特而热烈的欢迎氛围。
正式的会见在王宫中进行。这座宫殿多以木材和石材建造,尖顶高耸,雕刻繁复,充满了印度教与佛教融合的艺术风格。拉马迪帕蒂一世是位中年国王,面容敦厚,眼神中透着精明。
他与朱成功分宾主落座,双方通过通译何斌的流畅转达,就军政要务、商贸往来进行了深入的交谈。宫殿内侍从如云,捧着金盘玉盏,里面盛放着当地特色的水果和点心。
真腊盛产稻米、优质木材、胡椒豆蔻等香料、各色宝石以及象牙、犀角等珍稀物产,对于大顺的瓷器、丝绸、茶叶、漆器则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尤其是光滑如镜的瓷器和轻薄透气的丝绸,让真腊贵族们啧啧称奇。朱成功代表大顺皇帝李自成,言辞恳切地表达了愿与真腊永结同好,互通有无的意愿。
会谈间隙,拉马迪帕蒂一世热情地向使团推荐了真腊的瑰宝——吴哥古迹。“那是神灵居住过的地方,是先祖智慧与信仰的结晶,凝聚了我国数百年的国力与心血,”国王的话语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豪,“若不去亲眼看一看,便算不得真正到过真腊,也无法完全理解我真腊之魂。”
这个提议立刻引起了戚睿涵等人的极大兴趣。尤其是白诗悦和袁薇,作为文科生,对这座隐匿在丛林中的古老文明遗迹早已心向往之,在大学的课堂和图书馆的画册上不知神游过多少次,如今竟有机会亲临其境,自然激动不已,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朱成功从加深两国情谊、开阔使团眼界的角度考量,也觉得这是增进了解、彰显尊重的绝佳机会,便欣然接受了国王的精心安排。
于是,在真腊一位学识渊博的宫廷官员和一队精锐护卫的引导下,使团核心成员,包括朱成功、甘辉、戚睿涵六人以及部分亲兵,乘坐着由当地车夫驾驶的马车与装饰更为华丽的王室象辇,向着密林深处的吴哥窟进发。
道路逐渐由夯土变为被浓密树荫覆盖的林间小径。穿过繁茂得几乎遮蔽天日的热带雨林,光线顿时变得幽暗而斑驳。耳边充斥着各种不知名鸟类的婉转鸣唱与昆虫的持续低吟,偶尔夹杂着远处不知何种野兽传来的低沉吼叫。
脚下是盘根错节的巨大古树根系与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落叶层,行走其上,松软而富有弹性。空气中弥漫着植物腐烂与新生交织的、略带腥甜的湿润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芬芳和某种野花的幽香。当那片恢弘壮丽、几乎全由巨石垒砌而成的庙宇之城,终于冲破层层绿色的屏障,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众人面前时,即便早有心理准备,所有人仍被眼前这超乎想象的景象深深震撼,一时竟忘了言语。
那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石制建筑群,五座标志性的玉米状尖塔如同莲花的花蕊般簇拥着中心最高的那座象征着印度教神话中的宇宙中心——须弥山。巨大的护城河如镜面般宽阔而平静地环绕着神庙,水中倒映着这座神之居所,更添神圣与庄严。整个建筑群规模之宏大,结构之精巧匀称,其耗费的人力物力与展现出的艺术造诣,显然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
“我的天……”白诗悦喃喃低语,下意识地抓紧了身旁戚睿涵的手臂,仿佛需要借此来确认眼前的景象并非幻觉,“这……这比任何照片、任何画册上看到的都要宏伟,都要真实,带着一种……时间的重量。”她感到自己的心跳有些加速。
袁薇也屏住了呼吸,目光痴迷而急切地流连在那层层叠叠的回廊、精美的门楣和镂空的石窗上,试图将每一个细节都收入眼中。“这就是……吴哥窟。高棉帝国的明珠,湮没又重现的传奇,”她低声说着,用了只有自己和身边同伴能懂的现代词汇,“亲眼所见,才能真正感受到那种直击心灵的文明冲击力。”
刘菲含作为理科生,更理性地关注于其建筑结构与力学原理:“在没有现代机械和精确测量仪器的情况下,他们是怎样把这些每块都重达数吨的巨石从远处运来,并垒砌得如此严丝合缝,历经几百年风雨而不倾颓?看那中央塔楼的高度和陡峭的角度,对地基承重和结构稳定性的计算必须达到一个惊人的精确度。”她微微蹙眉,陷入了专业的思考。
刁如苑则以其商人的敏锐眼光审视着:“如此精湛绝伦的石雕工艺,这飞天仙女的曼妙,这神话场面的恢弘,若能引入中原,无论是用于皇家建筑装饰还是高端工艺品的制作,必然能引领风潮,价值连城。这地方本身……嗯,蕴含的商机无限,可惜了,这个时代交通不便,世人知之甚少,还不兴这个。”她不无遗憾地轻轻摇头。
董小倩虽来自明末,见惯了江南园林的移步换景、曲径通幽和北方宫殿的雄浑大气、金碧辉煌,却也为此地迥异的建筑风格、巨石垒砌带来的原始力量感以及弥漫其间的神秘、苍凉、神圣交织的气息所深深动容。“恍若神工鬼斧,非人力所能及也,”她轻声叹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困惑与惋惜,“只是……观其规制,当年香火之盛,国力之强,可见一斑。如此盛景,为何如今却繁华散尽,荒废于这莽莽丛林之中,只余石影与风声?”
戚睿涵心中同样感慨万千。他亲眼见过北京紫禁城的巍峨宫阙,也见识过这个时空大顺王朝立国后的蓬勃新气象,但吴哥窟带给他的,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更加古老而直击灵魂的震撼。他听到董小倩的疑问,沉吟片刻回答道:“盛极而衰,月满则亏,乃是天地常道。王朝更迭,信仰变迁,外敌入侵,再加上可能的瘟疫、水资源枯竭等自然灾害……诸多因素叠加,或许便是它最终被丛林吞噬的原因。但无论如何,能留下如此不朽的伟迹,让后人凭吊惊叹,便不枉它曾经拥有的那段辉煌岁月。”
在真腊官员的引领下,众人踏上了通往中央殿堂的那条长长的、以巨大砂岩石板铺就的参道。脚下石板宽阔,却因历经数百年的风雨侵蚀和无数脚步的磨砺,已变得斑驳不平,缝隙间长出顽强的青苔和不知名的小草。两旁是着名的“搅动乳海”长廊,一眼望不到头。
一侧是代表善良的提婆,面容宁静祥和,体态优雅;另一侧是代表邪恶的阿修罗,面目略显狰狞,肌肉贲张。他们皆环抱着巨大的蛇身那伽,身体后仰,仿佛正在合力搅动乳海,获取不死甘露。这些石雕姿态各异,表情生动,虽部分已残损断裂,但那磅礴的气势和精湛的技艺依然扑面而来,令人望之而生敬畏。
穿过一道道厚重的、雕刻着莲花和神只图案的石门,步入幽深而略显阴凉的回廊。廊内壁面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精美绝伦的浮雕,其内容丰富得令人咋舌,从印度史诗《罗摩衍那》、《摩诃婆罗多》中的神魔交战、英雄传奇,到真腊王朝历史上的着名战争、凯旋庆典、市井生活百态,乃至天堂的极乐、地狱的惨状,无所不包,堪称一部镌刻在石头上的百科全书。人物形象栩栩如生,衣袂飘举,表情传神,场面宏大而富有戏剧性的韵律感。
光线从那些镂空的、如同石制窗花般的窗棂中透入,在布满灰尘与苔痕的冰凉地面上投下变幻莫测的、细碎的光斑,随着日头的移动悄然变化。
空气中飘荡着陈年石材特有的那种凉意与微腥,混合着角落里石缝中顽强生长的蕨类和野生兰草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清香,形成一种古老而独特的味道。整个空间显得格外宁静,只有他们一行人的脚步声、衣料摩擦声和偶尔被惊起的蝙蝠扑翅声,在空旷而高耸的回廊中轻轻回荡,更反衬出此地岁月的悠长。
“这里……好安静,”袁薇低声说,声音不由自主地放得很轻,仿佛怕惊扰了在此沉睡了数百年的神灵与时光,“安静得让人心里不由得肃穆起来,又忍不住去拼命想象,它当年香火鼎盛、钟鼓齐鸣、信徒与僧侣穿梭如织、人声鼎沸的样子。那该是何等的光景。”
白诗悦点头表示同意,她的目光久久地被一幅描绘宫廷舞蹈场景的浮雕吸引。“你看这些仙女(Apsara),”她指着壁上那些身姿曼妙、头戴宝冠、面带神秘微笑的女神雕像,“她们的姿态多么轻盈曼妙,充满了音乐的节奏感。最令人惊叹的是,每一个仙女的表情、手势、发饰甚至裙裾的褶皱都略有不同,这需要何等的耐心、匠心与艺术创造力。”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虚空中临摹着那优美的线条。
刘菲含则对一处描绘古代战争场面的浮雕研究了半天,指着上面一种结构复杂、类似大型弩炮或早期火炮的装置对戚睿涵说:“睿涵,你看这个。看来真腊古人在工程机械和军事技术上也有相当的造诣。不知道他们的冶金水平如何,是否能支撑大规模制造这种武器。”
戚睿涵凑近仔细看了看,沉吟道:“确实不能小觑古人的智慧。每个文明在面对生存和发展的挑战时,都会迸发出独特的创造力。我们此行,不仅是宣扬国威,互通贸易,也是一个极好的学习和观察机会,取彼之长,补己之短,方能持续进步。”
他们沿着陡峭得几乎需要手脚并用、仅容一人通行的石阶,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攀上了中央高塔的顶部。站在制高点,手扶粗糙而布满岁月痕迹的石栏,极目远眺,整个吴哥窟建筑群那严谨的对称结构、精准的轴线布局,与周边郁郁葱葱的茂密丛林形成了强烈而震撼的对比。
远方,广袤的洞里萨湖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烁着万点粼粼波光。微风从高处吹过,带来一丝凉爽,也仿佛带来了历史的回响。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刁如苑不禁吟出杜甫的诗句,随即莞尔一笑,“用在此处,倒也贴切。只是这‘众山’,非是天成,乃是人力营造的、承载着信仰与王朝梦想的石山罢了,更显其不易与伟大。”
朱成功与甘辉也面露震撼与思索之色。朱成功手按剑柄,环顾四周,良久才叹道:“不想在这南洋化外之地,竟亦有如此辉煌壮丽之古代文明。可见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辈切不可坐井观天。陛下命我等扬帆出海,开阔眼界,增广见闻,实乃圣明之举。”
甘辉则更习惯性地从军事角度观察:“此等巨石建筑,墙体厚重,结构复杂,通道狭窄易守难攻。若在战时,乃绝佳的防御据点。只是……其规模实在太大,回廊庭院众多,若要全面守卫,所需兵力亦是惊人,补给更是难题,利弊皆十分显着。”
在吴哥窟这巨石迷城中盘桓了近一整日,直到夕阳西下,绚烂的晚霞如同打翻的调色盘,将五座标志性的尖塔和整片赭黄色的石建筑群染成一片温暖而沉静的金红色,众人才带着满心的震撼与无尽的遐思,依依不舍地告别这片由巨石谱写的宏伟史诗,乘坐上来时的交通工具,返回真腊王宫。
当晚,拉马迪帕蒂一世再次设下盛大的宫廷晚宴款待大顺使团。王宫大殿内烛火通明,香气四溢。席间,除了献上真腊传统的、以香料烹制的佳肴和热情奔放、手势眼神极其丰富的传统舞蹈,国王又向朱成功提及了另一项他认为是极为重要、能体现两国深厚情谊的“礼物”。
“尊贵的元帅阁下,”拉马迪帕蒂一世语气热切而真诚,挥手让舞者暂退,“我真腊国,不仅拥有吴哥这般文化瑰宝,更拥有滋养这片土地与万民的天然宝藏。那便是我们的母亲河湄公河。这条伟大的河流,孕育了两种尤为神奇的巨大鱼种,一种我们称之为‘巨魾’,另一种是‘湄公河巨鲶’。这两种鱼,体型极其硕大,而且繁殖力强,肉质鲜美,营养丰富。若能善加引种、养殖,必可成为稳定而高产的食物来源,养活大量人口,解饥馑之忧,实乃利在千秋之事。”
朱成功闻言,顿时颇感兴趣。大顺朝虽在戚睿涵等人的知识推动下,刚刚开始在全国范围内逐步推广产量更高的杂交水稻,但不断增加和丰富食物来源,尤其是获取优质的蛋白质,始终是利国利民、巩固国本的头等大事之一。
“哦?竟有如此神异的鱼种?其体型果真如此巨大?”朱成功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露出惊讶与思索之色,“若能成功引进中原,在我大顺江河湖泊中繁衍生息,确是我皇之福,天下百姓之幸。不知陛下可否详述其详?”
戚睿涵在一旁听得仔细,心中却是一动,警铃微响。他来自现代,具备基本的生态学知识,深知物种入侵对本地生态系统可能造成的灾难性后果。湄公河生态系统独特而复杂,那里的巨型鱼类是经过漫长演化、与当地环境及其他生物形成了精密平衡的产物。
一旦将其引入水温、饵料构成、天敌体系都完全不同的中国南方水域,在没有原生制约因素的情况下,这些适应力强、食量巨大的外来者很可能肆意繁殖,疯狂吞噬本土鱼虾、水草及鱼卵,导致许多原有水生物种数量锐减甚至灭绝,进而破坏整个河流生态链的稳定,造成不可逆转的生态灾难。
他立刻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到朱成功身边,在众人略带疑惑的目光中,低声而郑重地说道:“朱元帅,此鱼虽好,听起来确是美食良种,但引入之事,关系重大,需万分谨慎,三思而后行。”
朱成功见他神色严肃,不似寻常,知他常有超越时代的卓见,便挥了挥手,让交谈暂停,问道:“元芝有何见解?但说无妨。”
戚睿涵得到首肯,便转向拉马迪帕蒂一世和朱成功,清晰而恳切地陈述利害:“陛下慷慨赠予之美意,元帅为国为民之厚望,睿涵深感敬佩。然而,正因此事关乎亿万民生与山河生态,不得不虑及长远。此湄公河特有之巨鱼,生于斯,长于斯,历经千万年演化,已完全适应此地独特之水纹、气候、水质及生物环境,与此地其他水族形成了相生相克之平衡。而我中原江河,水系、水温、饵料种类、乃至其他与之共存竞争的水生族群,皆与此地湄公河大不相同,可谓另成天地。”
他顿了顿,看到朱成功和拉马迪帕蒂一世都露出了认真倾听和思索的神色,便继续深入解释道:“若因见此鱼肥大味美,便贸然大量引入我朝江河湖泊之中,其在此地或有天敌制约,在我处则可能一无对手。届时,恐会如虎入羊群,凭借其巨大体型和强大繁殖力,肆意扩张,大量吞噬我本土珍贵鱼虾及其幼苗,乃至破坏水生植物群落。长此以往,恐致我大顺本土诸多鱼类种群凋零甚或绝迹。陛下,元帅,届时非但不能如预期般造福百姓,反而可能因小失大,酿成难以挽回之生态灾祸,遗患子孙后代。”
他言辞恳切,逻辑清晰,虽然“生态平衡”、“物种入侵”等词对在场大多数人而言颇为新颖,但其描述的具体后果——本土鱼虾灭绝、江河出产减少——却是任何人都能听懂的严峻问题。
拉马迪帕蒂一世虽然对“生态系统”的具体概念不甚了了,但听懂了“吞噬其他鱼虾”、“导致本土鱼类灭绝”、“资源枯竭”的意思,也意识到了若好心办坏事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面色变得凝重起来,缓缓点头道:“戚先生思虑周详深远,确是如此道理。是本王只观其利,未深虑其弊了。”
朱成功更是深知戚睿涵的见识往往能预见常人不及之处,当即正色道:“元芝所言,振聋发聩,此乃老成谋国、虑及千秋之言。本帅几乎因小利而忘大害。若非你及时提醒,险些铸成大错。”
他转向拉马迪帕蒂一世,语气郑重:“陛下,戚公子之虑极为重要。此鱼引进之事,需从长计议。待获取少量鱼苗之后,我朝必当先设立专司,详细研究其习性,并选择远离主要江河湖泊之处,开辟专属池塘,进行严格的封闭式人工养殖。同时,需奏明陛下,制定严律,对捕捞、运输、养殖等环节都定下规矩,派专人负责,确保万无一失,绝不可让此鱼有一尾半只流入自然水域。”
见朱成功不仅完全听进了自己的建议,而且立刻就有了清晰而谨慎的后续规划,戚睿涵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拱手道:“元帅明鉴。”他知道,在这个时代,要完全杜绝物种入侵的风险很难,人们的认知也有限,但至少要先在决策层树立起这种生态保护的意识,并建立起初步的防范机制,这已是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
宴会在宾主尽欢,且增添了对自然更深一层理解与敬畏的气氛中结束。次日,使团辞别了热情好客的拉马迪帕蒂一世,带着真腊馈赠的各类珠宝、香料、珍贵木材样本,以及关于那两种湄公河巨鱼的详细图样、习性描述和未来获取少量鱼苗以供研究的渠道承诺,登上了停靠在港口的宝船。下一站,将是同样物产丰饶、国力正逐渐强盛的暹罗(阿瑜陀耶王朝)。
站在高大的船舷边,手扶木栏,回望着逐渐远去、最终化为一道绿色细线的真腊海岸,戚睿涵心中思绪万千。吴哥窟的壮丽与沧桑,那些巨石沉默的诉说,还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带来关于文明兴衰的思考;而关于物种引进的责任感与那份对自然规律的敬畏,则沉甸甸地压在心间,提醒着他肩上那份来自未来的知识带来的责任。
穿越至此,他们已合力改变了历史大势,避免了神州陆沉的悲剧,建立了崭新的大顺王朝;如今,更是在这波澜壮阔、由自己亲手推动开启的大航海时代,不仅要小心翼翼地播撒文明、交流与进步的种子,更要时刻警惕可能伴随而来的、未知的风险与风暴。这条路,注定漫长而崎岖,需步步为营,目光长远。
白诗悦轻轻走到他身边,海风拂动着她的发丝,她自然地握住他放在栏杆上的手,低声问道:“还在想那些巨鱼的事?还有那座……石头城?”
“嗯,”戚睿涵点点头,反手将她的柔荑握在掌心,感受着那份温暖与支持,“还有更多。我们在创造历史,也在见证历史,更在试图理解并且……负责任地影响我们所触及的一切。只希望,我们带来的,经由我们手所改变的,最终能是更多的福祉,而非意想不到的灾祸。”
袁薇也笑着凑了过来,倚在旁边的栏杆上,说道:“放心吧,我们的戚大人,现在不仅是‘穿越先驱’,更是‘生态保护先知’了。有你和菲含这些‘理科大脑’时刻保持警惕,有朱元帅这样能听进劝告的明帅,总能尽量防患于未然的。别太忧心忡忡了,前面就是暹罗了,听说那里的芒果、榴莲、山竹特别香甜美味,我可是期待已久了,正好可以转换一下心情!”
她活泼的话语驱散了些许凝重的气氛。戚睿涵笑了笑,是啊,前路漫漫,既有挑战,亦充满新的发现与机遇。船队稳稳地破开蔚蓝而广阔的海水,向着新的目的地驶去。炽热的阳光洒在巨大的风帆和甲板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也照亮了前方那未知的、注定充满机遇与挑战的航程,以及他们在这条航路上将继续书写的故事。
告别真腊,大顺航队的宝船再次扬帆,沿着蜿蜒曲折的海岸线继续向南航行。热带的季风依旧鼓荡着船帆,带着比真腊沿岸更为灼热、也更为潮湿的气息。天空是那种澄澈的、近乎透明的蔚蓝,几缕薄云如丝如絮,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将甲板晒得微微发烫。海水的颜色也愈发深邃,从近岸的翠绿渐变为远方的靛青,船首破开波浪,溅起雪白的泡沫,发出有节奏的哗哗声,如同大自然的催眠曲。
相较于访问真腊时对古老文明的震撼,航队中的氛围在驶向暹罗的途中,更添了几分对物产丰饶的期待。戚睿涵、白诗悦等六人依旧是甲板上的常客。他们凭栏而立,看着海岸线一侧那无边无际、绿意盎然的丛林,以及偶尔出现的、点缀其间的金色沙滩和椰林村落。
“听说暹罗是‘中南半岛的粮仓’,物产极其丰富,”袁薇翻看着一本这个时代简陋的、由之前航海者零星记录汇编而成的手抄本笔记,“上面说,那里水果种类之多,味道之美,冠绝南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