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城,缴旨叙功,朝堂之上一片欢庆。李自成对北伐大捷甚为满意,对吴三桂、李定国及戚睿涵等一众有功人员不吝封赏。然而,戚睿涵、刘菲含等人并未沉醉于胜利的荣耀与赏赐之中。在得到李自成的默许和方以智等开明官员的支持下,他们很快便投入了另一场无声的“战役”。
之后的日子里,六人小组开始了密集的调研。他们首先将目光投向了国之根本——农业。一行人轻车简从,首先走访了京畿及北直隶地区的民间田庄。时值冬末春初,田野里尚残留着去岁的枯梗,新绿未发,一片萧瑟。他们深入村庄,与田间地头的老农交谈。
戚睿涵凭借其亲和力与对农事的了解,很容易便与老农们打成一片。他蹲在田埂上,抓起一把略显贫瘠的泥土,仔细捻着,听着老农用带着浓重乡音的话语诉说着往年收成的好坏,哪种稻子耐旱,哪种麦子怕涝,哪年风调雨顺,哪年颗粒无收。他听得认真,不时追问细节,从土壤的墒情到肥料的施用,从播种的深浅到收割的时机,仿佛要将这千百年来积累的农耕经验都吸纳进去。
刘菲含则更专注于数据的收集和样本的观察。她随身带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笔记本,用炭笔仔细记录着不同村庄主要种植的稻种、麦种的名称、特性、生长期和平均亩产。她注意到,即便是同一地区,不同农户种植的同一种作物,在株高、穗型、颗粒饱满度上也有细微差异。她小心翼翼地收集那些看起来穗子稍大、颗粒稍多或者植株更健壮的单株稻穗或麦穗,用油纸包好,贴上标签,注明采集地点和特征。她的目光锐利,不放过任何一点可能具有育种潜力的自然变异。
白诗悦和袁薇负责整理大量的访谈记录和收集到的民间种植经验、土法。她们将老农们口耳相传的农谚、看云识天气的窍门、防治害虫的土方一一记录下来,并尝试用更系统的方式归类。白诗悦心思细腻,字迹娟秀,将杂乱的访谈内容梳理得条理清晰;袁薇则发挥其组织能力,为收集到的各类信息建立索引,便于日后查阅。她们还时常走访农户家中,了解他们的生活状况,亲眼见到了在贫瘠土地上挣扎求生的艰辛,听到了因歉收而被迫卖儿鬻女的惨事,触摸到了那因为长期饥饿而瘦骨嶙峋的手臂,这一切都深深刺痛了她们,也更加坚定了她们改良农业的决心。
刁如苑以其文创工作者的细致和艺术敏感,承担起了绘制精细作物图谱的任务。她并不满足于简单的勾勒,而是力求真实、精准地再现不同作物在不同生长阶段的形态特征——根系的分布、叶片的脉络、茎秆的节间、花序的结构、籽实的形态。她用细腻的笔触,辅以淡彩,将一株株稻、麦、豆、黍描绘得栩栩如生,旁边还标注上详细的尺寸和特征描述。这些图谱不仅是珍贵的科研资料,其本身也具备了相当的艺术价值。
董小倩则协助管理整个调研团队的行程、物资与地方士绅的联络。她性格爽利,处事干练,将一行人的食宿行止安排得井井有条,确保了调研工作的顺利进行。遇到地方上有头有脸的士绅前来拜访或打探,也多由她出面周旋,既不失礼数,又能巧妙地保护他们的研究不受过多干扰。
为了获得更全面的了解,他们甚至不辞辛劳,远赴山东、河南等农业大区考察。沿途所见,并非总是田园牧歌。黄河沿岸的盐碱地、山区贫瘠的坡田、因水利失修而时涝时旱的洼地……种种制约农业生产的因素赤裸裸地呈现在他们面前。
在一次山东之行的傍晚,他们投宿在一个刚经历春荒的小村庄。村里孩童大多面有菜色,衣衫褴褛,一位老妪颤巍巍地端出招待贵客的,也只是掺了大量野菜和麸皮的稀粥。望着老妪浑浊眼中那近乎麻木的无奈,以及孩子们捧着粥碗时那渴望的眼神,所有人都沉默了。
刘菲含紧紧攥着记录数据的笔记本,指节发白;戚睿涵深吸一口气,望向远方暮色中沉寂的田野,目光更加坚定;白诗悦和袁薇悄悄别过脸去,擦拭眼角;刁如苑的画稿上,除了作物,也多了几笔这些瘦弱村民的身影;董小倩默默地将自己随身带的干粮分给了围过来的孩子们。
“必须要让地里长出更多的粮食,”当晚,刘菲含在摇曳的油灯下,对着摊开的数据和图谱,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不能再让百姓靠天吃饭,不能再让这样的惨状年复一年。”
与此同时,他们也多次前往工部辖下的军械局以及京营火器库考察。在那里,他们仔细对比了顺军制式的火铳、火炮与缴获的沙俄火器。军械局内炉火熊熊,锤打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煤烟、金属和油脂的气味。刘菲含甚至小心翼翼地拿出了她珍藏的、来自现代、以这个时代难以理解的材质和精度绘制的枪械结构原理图鉴。戚睿涵、董小倩以及对此也表现出兴趣的刁如苑和她一起,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与军械局内几位经验丰富、思想不那么守旧的工匠大师傅进行探讨。
他们分析燧发机构相较于火绳机构的优势——不受天气影响,射速更快,但对其弹簧钢的材质和击发可靠性提出了极高的要求。他们讨论枪管镗床精度的重要性,如何确保内壁光滑笔直以增加射程和精度,但现有的水力或人力钻床难以达到理想效果。他们研究火药颗粒化、标准化的配比与生产工艺,试图提高威力和燃烧稳定性,但这又涉及到纯化技术和安全生产的难题。
每一次探讨,都伴随着工匠们时而恍然、时而困惑、时而为难的表情。火器改良之路远比想象中艰难,涉及冶金、加工精度、化学工艺乃至整个工业基础的提升,非一朝一夕之功,他们只能先将思路、图纸和初步改进建议留下,嘱托工匠们慢慢试验摸索。这个过程缓慢而充满不确定性,与农业领域可能带来的立竿见影的效果形成了鲜明对比。
研究的重心,在现实的迫切需求和初步评估后,最终更多地偏向了能更快见到成效、惠及万民的农业领域。在戚睿涵的积极争取和刘菲含拿出初步理论框架后,李自成特批了京郊一小片皇庄土地作为他们的试验田。
这片试验田位于西山脚下,土地算不得肥沃,但水源相对便利。拿到地的第一天,刘菲含就带着众人规划起来。她将土地划分为数个小区,准备用于不同品种的栽培对比和杂交试验。“这里是计划种植本地主栽稻种的对照区,这边要种我们从各地收集来的可能有特殊性状的品种,最里面那片,要专门用来进行杂交选育,需要精细隔离…”她指着划分好的地块,目光中充满了期待与审慎。
真正的挑战从选种开始。刘菲含将收集到的各种水稻品种进行分类,依据杂交水稻的理论,开始了漫长而繁琐的选育工作。这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心。首先是要找到或培育出雄性不育系,这是杂交水稻的基础。她在成千上万的稻株中,借助刁如苑绘制的精细图谱和自己细致的观察,寻找那些花药发育不正常、不开裂散粉的个体。
这工作如同大海捞针,往往在田里弯腰寻觅一整天,也未必能找到一株符合要求的。找到疑似的不育株后,还需要用其他品种的花粉与之授粉,观察其后代是否仍保持不育特性,以确定是真正的遗传性不育。
戚睿涵等人只要得空,便会来试验田帮忙。春天,他们一起参与整地、施肥、育秧,赤脚踩在冰凉的泥水里,弯腰将嫩绿的秧苗一株株插入田垄。夏日,顶着炎炎烈日,在闷热如蒸笼的稻田里进行人工授粉。
这是最精细也最累人的活儿。需要在水稻开花最盛的时刻,用小巧的镊子小心翼翼地剥开颖壳,去除母本的雄蕊,然后再从父本植株上采集花粉,轻轻授到母本的柱头上。一套动作必须轻柔、准确、迅速,稍有不慎就可能损伤娇嫩的花器。一天下来,常常是腰酸背痛,眼睛干涩,满身都是稻花和汗水混合的气息。
白诗悦和袁薇负责将每日田间观测的繁杂数据整理成册——株高、分蘖数、抽穗期、穗长、粒数、千粒重……她们在田埂边搭起简易的凉棚,摆上桌椅,将一摞摞记录纸整理得清清楚楚。袁薇还设计了一套简单的表格系统,使得数据录入和查阅更加便捷。
刁如苑则继续用她的画笔,不仅记录作物形态,还画下了众人劳作的身影,画下了秧苗从青翠到金黄的生长历程。董小倩成了试验田的“保安主管”,她带着几名可靠的护卫,日夜巡视,严防无关人员窥探和鸟雀啄食,确保这片希望的田地不受干扰。
失败是家常便饭。有时辛苦培育了几个月的幼苗,一场突如其来的病害或虫害便前功尽弃;有时得到的杂交后代,产量非但没有提高,反而还不如亲本;有时因为授粉时机把握不准,结实率低得可怜。每当遇到挫折,刘菲含总会把自己关在临时搭建的实验室兼书房里,对着数据和失败的样本反复研究,查找原因。戚睿涵则会召集大家,一起分析问题,鼓励士气。
“没关系,菲含,”戚睿涵在一次因暴雨导致部分试验苗被淹后,对情绪低落的刘菲含说道,“农事本就是看天吃饭,失败乃成功之母。我们至少排除了一个不抗涝的亲本,这也是收获。”他的话语沉稳有力,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白诗悦会默默泡上一壶清茶,袁薇则整理好散乱的数据,刁如苑可能会画一幅雨后初晴、彩虹当空的速写放在刘菲含的案头,董小倩则会检查田间的排水设施,确保下次不再出现同样的问题。团队的默契与支持,是支撑他们走下去的重要力量。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试验田里的稻苗绿了又黄,黄了又绿。经历了无数次失败、调整、再尝试,在永昌十四年的五月,那个阳光灿烂的上午,试验田里的一小片区域,金黄色的稻穗异常硕大饱满,沉甸甸地压弯了稻秆,与旁边普通稻田里稀疏的稻穗形成了鲜明对比。刘菲含几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测量着穗长,数着粒数,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
经过仔细的丈量和称重,这一小片代号为“永昌甲字一号”的杂交组合试验田,折算亩产竟然达到了普通稻田的两倍有余!这个结果经过反复核实,确认无误。
消息不胫而走,很快震动了整个朝野。李自成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前来视察。当皇帝和百官们来到试验田边,看到那金灿灿、密匝匝、几乎看不到田埂的稻穗时,所有人都被震撼了。
李自成这位出身贫苦、深知民间饥馑的皇帝,眼中竟激动得泛起了泪光。他蹲下身,亲手抚摸那饱满得近乎坠手的谷粒,连声赞叹:“此乃天赐祥瑞,社稷之幸,百姓之福。元芝、刘郡主,尔等立此不世奇功,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百官亦是纷纷称赞,以往对于这群年轻人“不务正业”、“奇技淫巧”的质疑之声,在这实实在在、关乎国计民生的巨大成果面前,彻底烟消云散。方以智捻着胡须,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连声道:“格物致知,此之谓也,此之谓也!”
杂交水稻的成功,以其看得见、摸得着的巨大效益,迅速得到了朝廷的高度重视和推广。李自成下旨,专门设立了农政司,由刘菲含主导,戚睿涵等人协助,在全国范围内选择适宜区域建立育种基地,培训农技人员,并拨付专款用于良种的繁育和推广。
新的稻种如同希望的种子,被小心地收获、储存,然后由专人护送往各地的皇庄和官田,开始第一轮的扩大繁殖。预计将在未来数年内,这些良种会逐步推广至民间,极大地缓解困扰中原王朝数千年的粮食短缺问题,使千万百姓不再因饥饿而铤而走险,发动民变,从根本上稳固了大顺的统治根基。
然而,与农业上的辉煌成功相比,火器的发明与改良则显得任重而道远。尽管有刘菲含带来的超越时代的图鉴和理念,但受限于材料、工艺和理论基础,进展十分缓慢。燧发枪的击发可靠性问题、枪管炸膛的隐患、火药威力和稳定性的提升……每一个环节都需要反复试验、摸索,消耗着大量的时间和资源,却难以在短时间内取得突破性进展。
军械局的工匠们虽然努力,但往往心有余而力不足,许多设想受限于加工能力无法实现。戚睿涵、刘菲含等人清楚地知道,这绝非凭几人之力在短时间内能够突破,他们需要更多的时间,更需要培养更多的人才,建立起一套完整的科研和工业体系,而这,或许需要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努力。
站在农政司的试验田边,望着远处工部军械局方向冒起的、象征着力图革新却又步履维艰的缕缕青烟,戚睿涵对身边的刘菲含、白诗悦、袁薇、刁如苑、董小倩轻声说道,声音平静却蕴含着力量:“稻种之事,初现曙光,然强兵利器之路,才刚刚起步。前路漫漫,吾辈当更加努力。”
众人皆默然点头,目光投向远方。夕阳的余晖洒在金黄的稻田上,也映照在她们年轻而坚毅的脸庞上。目光中,既有对已获成就的欣慰,更有对未来的清醒认知与永不熄灭的坚定信念。他们知道,让这个帝国真正强盛起来的道路,还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