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七岛怒涛(1 / 2)

晨光熹微,如同无数柄金色的利剑,刺破了七姊妹岛上空那层永远也化不开的乳白色薄雾。光线在雾气中发生奇妙的折射,给这片陌生的土地蒙上了一层梦幻而不真实的纱幔。然而,这晨曦的暖意却丝毫未能驱散山间弥漫的那股深入骨髓的肃杀之气。湿漉漉的空气中,混杂着热带植物腐败的甜腥、泥土的潮润,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金属和硝烟的冰冷味道。

朱成功屹立于队伍的最前方,山间的凉意透过轻甲渗入肌肤,但他紧握着提炉枪的手心却是一片滚烫。他那双惯于眺望远洋的眼眸,此刻如鹰隼般锐利,缓缓扫视着前方蜿蜒曲折、被浓密得近乎狰狞的林木吞噬的山道。每一片摇曳的蕉叶背后,每一簇厚实的蕨类丛中,都可能潜藏着未知的危险。

甘辉在他左侧,壮硕的身躯像一座铁塔,双斧斧刃向下,反射着微光,眼神警惕地逡巡着任何一丝异动。右侧的施琅则微微弓身,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那柄特制的陌刀长柄顿在地上,陷入松软的腐殖层,他耳廓微动,捕捉着林间一切不寻常的声响。他们身后,是数百名精选出的顺军士卒,这些经历过北地烽烟与海疆风浪的汉子们,此刻刀出鞘,箭上弦,呼吸刻意放得轻缓,队伍在沉默中沿着湿滑的小径向上推进,只有皮靴踩断枯枝和铠甲轻微摩擦的窸窣声,更衬得周遭环境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然而,未至半山,那令人不安的宁静便被彻底打破。先是几声尖锐得刺耳的呼哨,如同鬼魅的号角,毫无征兆地从两侧密林深处炸响,紧接着,无数身影如同从地狱裂缝中钻出的幽魂,悄无声息而又迅捷无比地涌现。左边是头缠各色布巾、肤色黝黑、面目因长期劫掠而显得格外凶狠的印度海盗,他们手中的弯刀、鱼叉和短矛闪烁着寒光;右边则是大批身着简陋皮甲、以羽毛和兽骨为饰的七姊妹岛土着女子,她们身形矫健,手持吹箭筒和样式奇特的弯刀,眼神中混合着野性与一种被煽动起来的狂热。他们的人数远超顺军,转瞬之间,便形成了一个严密的包围圈,将朱成功一行人困在了一处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

人群如同潮水般分开一条通道,拉杰自海盗丛中缓步走出。他今日换上了一件更为华丽的丝绒外套,腰间那柄镶嵌着宝石的弯刀刀鞘在透过林隙的晨曦下泛着幽冷的微光。他脸上挂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得意笑容,目光径直落在朱成功身上。

“国姓爷,别来无恙?我们又见面了。”他的声音带着刻意拉长的腔调,充满了戏谑与某种掌控全局的优越感,“还记得当初在船上,我们曾有过一番……嗯,‘友好’的交易么?您用精美的瓷器、茶叶和丝绸,换取了我那些上等的香料和咖喱,真是慷慨。”他顿了顿,笑容变得冰冷而残酷,“可惜啊,我的货物,向来不是循规蹈矩、等价交换得来的。它们多半是凭我手中这柄弯刀,以及弟兄们的勇武,强行取来。今日,贵军不幸陷入此等重围,倒也算是……缘分匪浅,是命运对我们再次相遇的巧妙安排。”他轻轻挥了挥手,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驱赶蚊蝇,但下达的命令却血腥无比,“全都拿下,记住,朱成功要活的,至于其他人,一个不留!”

朱成功面色沉静如水,心知已中埋伏,陷入了极其被动的境地,但他眼中毫无惧色,反而燃起一股决绝的火焰。他手中提炉枪猛地向前一指,枪尖划破空气,发出“嗡”的一声轻鸣,声音沉稳而有力,清晰地传入每一个顺军士卒的耳中:“将士们,逆贼猖狂,狭路相逢勇者胜。随我杀出去,让这些海上宵小见识我天朝兵威!”

“杀!”甘辉发出一声如同霹雳般的怒吼,声震林樾,他双足猛地蹬地,壮硕的身躯如同出膛的炮弹,双斧舞动起来,真如风车旋转,带着一股摧枯拉朽的气势,率先冲向敌阵最密集之处。斧光过处,海盗们试图格挡的弯刀被轻易磕飞,惨叫声随之而起。施琅几乎在同时动了,他那柄沉重的陌刀在他手中仿佛失去了重量,化作一条翻江倒海的银龙,刀光闪烁间,带着裂帛般的破空声,一个横扫,便将三名试图靠近的海盗连人带武器拦腰逼退,攻势凌厉无匹。

顺军士卒们也爆发出一声整齐的呐喊,迅速结成一个圆阵,盾牌在前,长枪从缝隙中刺出,刀手伺机劈砍,与如同潮水般涌上的海盗、岛民混战在一处。一时间,这片原本静谧的林间空地上,金铁交鸣之声大作,如同骤雨敲打铁皮,其间混杂着利器入肉的闷响、垂死的惨嚎、愤怒的怒吼以及受伤者的呻吟,构成了一曲残酷的死亡乐章。

与此同时,囚禁戚睿涵六人的密室之内,气氛同样凝重。石壁上渗出的水珠沿着冰冷的花岗岩滑落,在积水中发出单调而清晰的“滴答”声,更显环境的压抑。戚睿涵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眉头紧锁,脑海中飞速盘算着脱身之策。

白诗悦紧挨着他,手中下意识地摩挲着衣角,眼神中既有担忧,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坚韧。袁薇则面无表情地擦拭着并不存在的衣尘,保持着她的冷静。刁如苑闭目养神,呼吸匀长,似乎在运转某种内息法门。刘菲含低头在地上划拉着什么,可能是在计算石室的结构或通风。董小倩抱着膝盖坐在角落,目光时而望向紧闭的石门,时而落在戚睿涵身上,带着毫无保留的信任。

就在气氛几乎凝固之时,石门外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机括响动。紧接着,厚重的石门发出一阵“轧轧”的低响,缓缓向内开启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受惊的小鹿般敏捷地闪入室内,正是昨夜那位曾暗中观察过他们的瓦罗娜侍女。她神色紧张,胸口微微起伏,快速掩上石门,然后转向六人,用极其蹩脚、但勉强能听懂的汉语低语道:“快,跟我走。现在,机会。”

她喘了口气,眼中带着恐惧与决心交织的光芒:“拉杰,他是恶魔,他用谎言和礼物迷惑了酋长,说你们是来抢夺岛屿、奴役我们的敌人。但我知道不是,我看到过你们船上的旗帜,和以前那些真正友善的商人很像……酋长被他骗了,再不走,你们都会死,部落也会被他拖入深渊!”

戚睿涵与五女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从彼此的目光中,他们都看到了同样的判断——这是一个不容错过的机会,这个侍女眼中的真诚不似作伪。没有丝毫犹豫,戚睿涵重重点头:“有劳姑娘带路,大恩不言谢!”

侍女不再多言,招了招手,熟稔地引领他们穿过几条昏暗、弥漫着霉味和土腥气的甬道。她显然对这座依山而建的堡垒结构了如指掌,时而停下脚步,示意众人紧贴墙壁,屏息凝神,避开一队队巡逻的、脸上涂着油彩的土着战士。光线极其微弱,只有壁龛里偶尔出现的、燃烧着动物油脂的火把提供些许照明,在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定、如同鬼影般的图案。

七拐八绕之后,他们来到一处堆放着一捆捆干鱼、兽皮和陶罐的储藏室,空气里弥漫着混杂的气味。侍女快步走到一个角落,掀开一张厚厚的草席,露出了他们被收缴的随身短兵器,整齐地摆放在那里。

“你们的武器,”侍女指了指,“我只能找到这些。从这里出去,沿着左边那条被藤蔓半遮住的小路一直往下走,不要回头,应该能遇到你们的人。我听到外面打斗的声音很激烈。”

六人心中一阵激动,迅速上前取回自己的兵刃。冰凉的触感从手柄传来,仿佛给予了他们新的力量。白诗悦双短剑在手,手腕一翻,挽了两个利落的剑花。袁薇默默握紧她那柄修长的唐横刀,手指拂过刀镡。刁如苑太极剑轻点地面,剑穗微颤。刘菲含将两把柳叶刀交叉置于身前,检查着刀锋。董小倩则一把抄起那把她祖传的长剑,挥舞起来颇有章法。戚睿涵长剑出鞘,剑身映着从石缝透入的微光,他对那侍女郑重一揖,语气诚恳:“姑娘今日救命之恩,我等没齿难忘。他日若有缘,定当厚报。”

侍女慌忙摆手,低声道:“快走吧,愿神灵保佑你们。”

他们不再耽搁,沿着侍女所指的小路疾行。这条小路异常崎岖陡峭,布满了湿滑的苔藓和盘根错节的树根,两旁是密不透风的灌木丛,枝叶不时刮擦着他们的衣衫。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木清香和泥土气息,远处隐约传来的喊杀声越来越清晰,如同指引他们的路标。

戚睿涵精神一振,侧耳倾听片刻,肯定地说道:“是朱将军他们,声音是从东北方向传来的,距离不远!”

六人立刻加快脚步,拨开挡路的藤蔓枝条,手脚并用地向下冲去。很快,透过林木的间隙,他们看到了下方那片混乱的战场——顺军将士组成的圆阵在人数占绝对优势的敌人围攻下,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虽勉力支撑,但防线已是岌岌可危,不断有士卒倒下。

“睿涵!”白诗悦眼尖,首先发现了正被数名凶悍海盗缠斗、身上已带伤痕的朱成功和顺军士卒。

朱成功挥枪格开一名土着战士掷来的投枪,眼角余光也瞥见了从侧翼山林中冲出的戚睿涵六人,尤其是看到他们手中已然在握的兵刃,心头不禁一松,但眼前的严峻形势容不得他多想,立刻高呼:“戚公子,速速汇合,集中力量,突围下山!”

戚睿涵六人闻言,立刻如同六把锋利的尖刀,从侧翼狠狠地插入混乱的战团。董小倩一马当先,她那把古朴长剑带着呼啸的风声,一个势大力沉的横扫,剑锋过处,两名海盗手中的弯刀被直接砸飞,第三人更是被扫中胸膛,口喷鲜血倒飞出去,瞬间清开一小片空地。白诗悦与袁薇紧随其后,刀剑合璧,配合默契。白诗悦身形灵动,双短剑如同毒蛇吐信,专攻敌人下盘脚踝,袁薇则唐横刀挥斩,刀光凌厉,封锁对手的上半身,两人联手,往往两三招内便能令一名海盗或土着女子非死即伤。刁如苑太极剑法展开,剑光绵密,圆转如意,看似缓慢,实则蕴含内劲,将攻向她和身边同伴的攻击一一引开、化解,守得滴水不漏。刘菲含柳叶刀翻飞,双刀使得迅疾无比,攻势如潮,令人眼花缭乱。戚睿涵剑术虽不及诸女精妙,但也稳扎稳打,护住周身要害,偶尔抓住机会递出一剑,亦是颇具威胁。

这支生力军的加入,尤其是董小倩那杆马槊所展现出的恐怖威力,以及六人明显高于普通士卒的武艺,顿时让苦苦支撑的顺军压力大减,士气为之大振。

朱成功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战机,再次厉声下令:“全军听令,转向东南,集中力量,随我猛冲。甘辉、施琅,开路!”

甘辉怒吼连连,双斧狂舞,如同劈波斩浪的巨舰船首,硬生生在密集的敌阵中杀开一条血路。施琅陌刀所向,更是无人敢直撄其锋,刀光闪烁间,残肢断臂飞舞。顺军将士在朱成功、甘辉、施琅以及戚睿涵六人的带领下,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如同一个紧密的楔形阵,以不可阻挡之势,在层层包围圈上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且战且退,向着来时的海岸方向撤去。海盗和土着们虽然人数众多,但在顺军骤然爆发的突击和这群武林高手的打击下,一时阵脚大乱,追击也变得凌乱起来。

待到众人狼狈不堪地撤回伏波号及其他几艘尚能航行的舰船,清点人数,发现已有数十名忠心耿耿的弟兄永远留在了那座雾气弥漫的诡异岛屿之上。海风中似乎还夹杂着战友临终的悲鸣,每个人的心头都像是压了一块沉重的巨石。伤者的呻吟声在甲板上此起彼伏,军中医官和水平们忙碌地穿梭其间,进行着紧急救治。船只开始缓缓驶离那片染血的海滩,试图重新编组队形。

然而,还未等他们喘匀气息,调整好部署,海面上的异变再次发生,将刚刚脱离险境的航队推入了更深的危机。

拉杰率领着十余艘大小不一、但显然都经过改装、速度迅捷的海盗船,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群,从岛屿另一侧被礁石阴影遮蔽的水域中迅速驶出,帆桨并用,巧妙地利用风向和水流,再次将阵型散乱、多有损伤的大顺航队包围在了一处相对狭窄的海湾之内。拉杰站在主舰高高的船头,猩红色的头巾在海风中猎猎作响,他放声大笑,那笑声透过海面传来,带着志在必得的嚣张与毫不掩饰的轻蔑:

“国姓爷,这西洋万里波涛,本就是我们父子的天下,是我们用刀与火、血与骨打下的猎场,岂容尔等这些来自东方的外来者轻易染指?今日,此地,这片美丽的海湾,便是你们这支庞大舰队的最终葬身之所。就让你们的尸骨,来滋养这片海域的鱼虾吧。开炮!”

他一声令下,海盗船上那些明显是英制甚至部分荷制的先进后装火炮,顿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集体轰鸣。炽热的铸铁炮弹划破空气,带着令人心悸的尖啸,如同来自地狱的陨石般,狠狠地砸向试图重新列阵的大顺船队。一艘位于阵列最边缘、受损较重的顺军海船“海鹄号”躲闪不及,船体中部吃水线附近被一枚沉重的实心弹直接命中,巨大的动能瞬间撕裂了厚重的船板,木屑如同爆炸般向四周激射,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火光从破口处窜起,海水疯狂倒灌,船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倾斜下沉,船上的水手如同下饺子般纷纷跳海,在海面上挣扎呼救。其他船只,包括伏波号在内,也纷纷被炮弹击中,桅杆断裂、船帆破损、甲板上一片狼藉,受损程度不一,海面上顿时陷入一片混乱,落水者的呼救声、军官的喝令声、火炮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

“各舰规避,规避,火炮还击,瞄准了打!”朱成功站在伏波号的指挥台上,脸色铁青,紧握栏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但他依旧保持着最高指挥官应有的镇定,厉声下达着命令。

顺军水手们奋力操作着舵轮和帆索,试图在狭窄且充满障碍物的海湾内寻找机动空间,规避致命的炮火。炮手们则冒着横飞的木刺和弹片,拼命地装填火药和炮弹,用船上装备的那些相对老式、射程和精度都逊色不少的前装火炮予以还击。顺军的炮火零星地响起,大多数炮弹都落在了海盗船周围的海面上,激起一道道苍白的水柱,偶有命中敌舰,也大多因为威力不足或命中位置不佳,难以造成致命的损伤。双方的火力差距在此刻暴露无遗。

就在这时,刘菲含展现出了她作为理科生特有的冷静、条理与空间想象力。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惊慌失措,而是迅速伏在船舷旁,仔细观察着海盗船的分布、航向、速度,以及拉杰那艘最为高大的旗舰的位置。她脑中飞速计算着射角、提前量和炮弹的抛物线。片刻后,她猛地站起身,奔至伏波号一侧的主炮位,对正在忙碌装填的炮长大声说道:“调整射角,仰角再提高两度,方向向右偏移半度,瞄准那艘最大的、船头有金色雕像的,计算好提前量,集中火力,打他们的水线以下部位!”

炮长愣了一下,但看到刘菲含那不容置疑的、充满自信的眼神,又瞥见不远处朱成功微微颔首示意,立刻吼道:“听这位姑娘的!快!调整炮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