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元七年的冬夜,大都新落成的中书省衙内炭火暖融。刘秉忠手持青玉念珠,在绘有《河图》《洛书》的屏风前缓缓踱步。忽必烈刚从琼华岛射猎归来,裘袍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见案头堆积的求官牒状如山,不禁蹙眉:满朝朱紫,谁堪真用?
刘秉忠展开三尺素绢,墨迹如星斗罗列:张文谦精于钱谷,可理财政;姚枢通晓礼乐,能定朝仪;许衡道德文章,足为儒林表率。忽见窗外寒梅怒放,他忽然拈起一枚落瓣,譬如寻香,不在繁枝,在精魄。
这番对话三日后,张文谦在户部衙堂上演惊人一幕。面对三十年未清的漕运旧账,他独创四柱清册法,算盘珠响如急雨,竟将江南漕粮损耗从五成压至两成。蒙古左丞相线真看得目瞪口呆,刘秉忠却含笑递过新茶:昔萧何转粟关中,今文谦之功不让先贤。
最精彩的荐举发生在至元二年的元宵夜。大都城千灯竞放,刘秉忠携年轻士子郭守敬登临司天台。当百姓仰观焰火时,这青衫书生却指北斗陈说黄赤交角之弊。突然狂风骤起,将观象台铜浑天仪吹得偏斜,郭守敬竟解开发簪现场演算,银簪在石板上划出的轨迹,与十年后《授时历》数据分毫不差。
此子胸中自有乾坤。刘秉忠次晨向忽必烈举荐时,特意带上郭守敬手制的木质简仪。当这精巧仪器在紫檀殿准确测出冬至时刻,宗王合赞惊呼:莫非鲁班再世!后来郭守敬开金水河、凿通惠河,每至工程关键处,总见刘秉忠派来的僧仆送来解暑药囊——内中纸条总写着《水经注》片段。
至元八年深秋,历史的转折点在琼华岛广寒殿降临。忽必烈正与群臣鉴赏南宋贡品《舆地图》,刘秉忠突然展开七米长卷《混一疆理图》。但见:
北漠风烟接海隅
南疆星野入舆图
江河脉络连阡陌
城阙参差映斗枢
陛下,他指尖掠过汉唐故土,今四海混同,超越辽金。当定美名以传万世。突然殿外雷声滚动,案头《周易》无风自动,哗哗书页停在二字。
蒙古勋贵们窃窃私语时,刘秉忠取蒙汉双文《建国号疏》朗声诵读:大哉乾元,万物资始——元者,气之始也,天地之德也。他忽然将蒙文《黄金史》与汉文《通典》并置,黄金家族承天命,合中华道统,当为万世开太平!
忽必烈抚掌而起,九龙袍袖拂翻砚台,墨迹恰在疆图上晕染出雄鸡形状。是夜诏书飞传天下:可建国号曰大元,盖取《易经》之义...当大都钟鼓齐鸣时,色目商贾见汉儒与蒙古将领共饮庆功酒,不禁叹道:此真海宇一家之象。
定鼎之后,刘秉忠的荐贤更见章法。他让许衡掌国子监,蒙古子弟始习《四书》;命姚枢定朝仪,百官始知揖让;更荐窦默设太医监,回回医术与《黄帝内经》共列典册。某日巡察漕司,见郭守敬正以自创招差法测量水位,老居士悄然将先帝所赐和田玉尺置案头:丈量天地者,当有神器相佐。
这场人才鼎盛的画卷中,最动人的是王恂的登场。这个曾在邢州废墟中教流民识字的寒士,被刘秉忠举荐时正卧病破庙。忽必烈亲见其用草绳演示天文推算,当即解下貂裘相赠。后来《授时历》成书,王恂在序言中泣述:非紫金居士(刘秉忠)雪夜送炭,焉有愚臣今日。
至元十年的端阳盛宴,新落成的崇天门下出现旷古奇观:张文谦持笏奏报漕粮增储,郭守敬展示新制地球仪,许衡领三千太学生吟诵《大学》,而蒙古亲王们正用波斯数字学习税制。忽必烈执杯对刘秉忠叹道:昔赵普献《论语》治天下,今卿荐群星耀乾坤。
暮年的刘秉忠常独坐南堂寺古松下。当弟子问及荐贤秘诀,他拾起松针排列成太极:人材如四时草木,各具其性。许衡似松守节,文谦如柳善柔,守敬若竹虚心——识其本性,方得妙用。语毕清风过处,松针竟在石案拼出字形状。
而此刻的江南书肆里,崭新的《大元一统志》正在刊印。书页翻动间,一个超越族群的文明共同体已现曙光,正如刘秉忠在《藏春集》中的预言:但教心地明如月,何碍天涯异俗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