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4年的华北平原,蝗灾与兵燹交织成惨烈的图景。蒙古大军如铁桶般围困中都已逾半年,这座金朝经营了八十二年的都城,此刻城墙垛口间挂满饿殍,护城河早已被尸首填平。七月流火中,腐臭的气息弥漫数十里,连蒙古哨骑都要用浸过醋的布帛蒙住口鼻。
这日黄昏,大将者别擒获一队试图突围的金国信使。从密使贴身锦囊中搜出的求和国书,用女真文和汉文双语书写:“愿献岐国公主、童男童女五百、绣衣三千件、御马三千匹,求大汗退兵...”
铁木真在缴获的蟠龙金椅上读完国书,冷笑声震得帐顶尘埃簌簌落下:“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年他们册封朕为‘札兀惕忽里’时,可是把朕当作看门狗的。”
众将顿时沸腾。速不台拔出弯刀劈开案几:“杀进去!让女真人见识草原雄鹰的利爪!”者勒篾更是指着中都方向怒吼:“城里还有百万石存粮,千万两白银!何必在乎这些蝇头小利!”
满帐喊杀声中,唯有木华黎凝视着地图沉默不语。铁木真忽然点名:“太师为何不言?”
木华黎缓步出列,指尖划过沙盘上的中都模型:“此城如熟透的野果,唾手可得。然得城易,得民心难。”他拈起象征守军的骨符,“我军善野战,若巷战逐屋争夺,恐折损过巨。”
速不台勃然大怒:“莫非太师畏战?当年雪夜突围的胆气何在?!”
木华黎不答,取来朱砂笔在地图上画圈:“若允和议,逼金主迁都汴京。届时河北、山西州县传檄可定,我军可尽取黄河以北。”他又在汴京周围画叉,“金室南迁必失人心,中原豪杰自当景从。”
帐中争议直至三更。当诸将散去后,铁木真独召木华黎至寝帐。大汗卸去戎装,竟亲自舀起马奶酒递来:“你今日所言,可是真心?要知道,将士们都在盼着破城掠赏。”
木华黎跪拜答道:“臣观天象,金国气数未尽。若逼其死战,恐重蹈契丹覆辙。”他取出份密报,“汴京留守完颜福兴已募新军二十万,若我军困守孤城,必遭南北夹击。”
铁木真凝视着摇曳的烛火,忽然说起往事:“记得你初来时说过,要让蒙古人不再自相残杀。如今看来,你是要让天下人都不再相杀。”
“臣不敢。”木华黎深深俯首,“只是明白了屠城易,治国难。”
次日盟约签订时出现了戏剧性一幕。金使献上的岐国公主年仅十六,在目睹蒙古将领的凶悍模样后当场昏厥。木华黎却对随行的老臣耶律楚材产生兴趣——这个契丹贵族后裔在混乱中仍保持着儒雅的仪态。
当夜,木华黎私邀耶律楚材至中军帐对弈。棋盘刚布开,耶律楚材便执黑子直取天元:“太师可知,此局如同天下大势?”
两人在羊脂灯下鏖战至五更。木华黎故意露破绽让过三子,耶律楚材却推枰长叹:“太师故意相让,可是要效仿曹操待关羽?”
“非也。”木华黎取出铁木真手书,“大汗愿在漠北建孔庙,请先生主持教化。”
耶律楚材抚摸着棋盘上的残子,忽然泪落衣襟:“契丹灭国时,我才明白文明延续比王朝更替重要。”他望向帐外曙光,“愿随太师开创不世功业。”
这个被史书轻描淡写的夜晚,实则是改变历史走向的暗涌。此后二十年间,耶律楚材辅佐木华黎经略中原,保全无数儒生,使蒙古铁骑从破坏者转变为统治者。
蒙古退兵那日,中都城门缓缓开启。饥民涌出争食蒙古人留下的军粮,金国官员却在车上装载典籍古玩。木华黎立马高岗,对身旁的者勒篾说:“你看,他们带走的都是死物,留下的才是活路。”
三个月后,预言成真。金宣宗迁都汴京,河北州县望风归附。木华黎不费一兵一卒尽得中原腹地,更收获耶律楚材这位王佐之才。而所有这些,都起源于那个拒绝破城的决定。
当捷报传回漠北,铁木真抚掌大笑:“朕得太师,如鱼得水!”此刻他们尚不知道,这个选择将开启蒙古帝国汉化改革的先声,更将在半个世纪后孕育出大元王朝的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