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天生就是魔。
厉千魂一直这么觉得,而且深以为然。
他不是后天被江湖恩怨,世道不公逼成的魔,他是骨子里、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那种,纯粹的,以他人苦痛为食粮的魔。
小时候,他是十里八乡最大地主家的独苗。锦衣玉食,仆从如云。
可他最喜欢的游戏,却让所有伺候他的下人毛骨悚然。
他喜欢看蚂蚁搬家。别的孩子顶多用水淹,用脚踩。
他不是。
他会用细针,精准地刺穿蚂蚁的头部,看着它们徒劳地挣扎,直到不动。
后来,他觉得蚂蚁太小,不过瘾。
他开始盯上家里养的猫狗。
起初是偷偷拔毛,看它们吃痛尖叫。
后来,他会把小猫的后腿用细绳死死捆住,倒挂在树梢,看着它惊恐地喵喵叫,直到嗓子嘶哑,最后力竭昏死。
他做这些时,脸上总是带着孩童那种纯粹的好奇和笑意,仿佛只是在摆弄一件有趣的玩具。
那份天真无邪,与他手下愈发残忍的行径形成骇人的对比,让偶然撞见的奶妈吓得病了好几天。
最可怕的一次,是他七岁那年。
邻家有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小女孩,总跟在他后面怯生生地叫“千魂哥哥”。
有一天,他骗女孩说后院井里有彩虹,哄她探头去看。
然后,他从后面,轻轻一推。
没有理由。
或许只是好奇,人掉进井里会是什么样子?
会像石头一样沉下去吗?会哭喊多久?
女孩的尖叫和井里传来的沉闷落水声,让他兴奋得浑身发抖。
虽然后来女孩被及时救起,捡回一条命,却从此变得痴痴傻傻。
厉家赔了一大笔钱,压下此事。
厉千魂被他暴怒的父亲狠狠抽了一顿鞭子,关进祠堂。
可黑暗中,他舔着嘴角的血,想的却是:原来人的叫声,可以那么好听啊……应该,找个没人的地方试试的…
长大了,家里那点天地,乡邻那些蝼蚁般的性命,已经让他感到无比乏味。
那种凌虐弱小的快感,如同嚼蜡。
他需要更刺激的乐趣。
于是,他留下一封书信,带着家中金银,孤身一人踏入了波澜壮阔的江湖。
老天爷或许真是瞎了眼。
竟给了这等天生魔种一副极佳的武学根骨。
他心无旁骛,或者说,他所有的杂念都指向如何更高效地制造痛苦与毁灭,这反而暗合了那些魔功诡诀的精要。
他的修为一路高歌猛进,竟让他硬生生闯到了宗师之境。
后来,他顺理成章地加入了魔教,凭借狠辣的手段和诡谲的心智,一步步爬到了长老之位。
魔教十大长老,他排名第七。
不是最高,但足以让他调动资源,将许多曾经只存在于幻想中的残酷念头付诸实践。
但他老了。
气血开始衰败,曾经充沛的精力如同退潮般离他远去。
他能感觉到,死亡那冰冷的阴影,已经笼罩在他的头顶。
他不怕死,但他不甘心。
他要在死前,搞一件真正惊天动地的大事,一场足以让整个江湖,甚至这方天地都记住他厉千魂之名的……盛大谢幕。
于是,他来到了这处隐秘的山谷。
山谷深处,终年弥漫着化不开的阴冷瘴气。
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由暗红色岩石垒砌的血池,池中粘稠的血液翻滚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
血池中央,匍匐着一具巨大的尸骸。
那东西形似巨虎,却大上数倍,通体覆盖着暗沉如黑铁的皮毛,即便死去不知多少岁月,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凶戾之气。
它背生双翼,骨骼扭曲,但羽翼早已腐烂殆尽,只剩下干瘪的皮膜连着骨架子。最骇人的是它的头部,一张血盆大口几乎咧到耳根,露出交错林立的惨白利齿,即使死亡,也保持着择人而噬的狰狞模样。
这正是上古凶兽——穷奇的遗骸。
厉千魂正拿着一支用人骨磨制的蘸着某种漆黑墨汁的毛笔,小心翼翼地在穷奇光滑的头骨上绘制着诡秘的符文。
每一笔落下,血池便微微翻涌,那遗骸空洞的眼窝中,似乎有微弱的红芒一闪而逝。
就在这时——
“嗤啦!”
一道金色的刀罡,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毫无征兆地从山谷入口处疾射而来!速度快得超越视觉的捕捉,直劈厉千魂的后心!
厉千魂看似全神贯注于符文,却在刀罡及体的前一刻,仿佛背后长眼般,手腕一翻,一柄看似普通的油纸伞“唰”地展开,伞面非布非纸,泛着金属光泽,恰到好处地挡在了刀罡的路径上。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巨响在山谷中回荡!
气浪翻滚,吹得厉千魂衣袍猎猎作响,他却只是身形微微晃了晃,伞面丝毫无损。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持刀而立、白衣胜雪的苏鸿鹄,浑浊的老眼中非但没有怒意,反而露出一丝激赏,声音沙哑地赞叹:“后生可畏啊……如此年纪,如此修为,已是宗师之境。恐怕……近百年来,也只有那位神武皇帝赵苍穹年轻时,才有这般天资了吧?”
他话锋一转,惋惜地摇了摇头:“不过,可惜啊可惜……今天,你注定要死在这里了。”
但他似乎并不急于动手,反而像是要完成某种仪式,转身欲对穷奇遗骸做最后的激发。
然而,下一秒,厉千魂脸色骤变!那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铁青色!他猛地向后急退,身形踉跄,原本平稳的气息瞬间紊乱!
他死死盯住苏鸿鹄,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好!好一个白鹿书院的正道栋梁!好阴毒的手段!刀罡之中,竟藏有‘腐骨断魂散’?!老夫倒是小瞧了你!”
这毒极其霸道,无色无味,能随内力侵入经脉,中者顷刻间内力凝滞,四肢麻痹,若身上有伤口,毒素便会瞬间爆发,令血肉溃烂,化为一滩脓血!
厉千魂虽凭借深厚功力强行压制,但一时半会儿也休想动用全力。
苏鸿鹄依旧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仿佛刚才那歹毒的偷袭不是他发出的,微微一笑道:“前辈谬赞了。晚辈这些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奇淫巧技,不值一提。”
厉千魂强忍着经脉中刀割般的痛楚和麻痹感,喘着粗气道:“小子!老夫不过是想临死前,看一场好戏!看这煌州之地,因凶兽复苏而陷入混乱、杀戮、绝望……那将是何等壮丽的景象!你何必如此不依不饶,断人最后的乐趣?!”
苏鸿鹄脸上的笑容淡去,目光清冷如冰:“我对前辈所谓的‘好戏’不感兴趣。我只知道,你为达目的,屠戮无辜,罪孽滔天。今日,你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