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注定漫长。
对于正互诉衷肠的白明心和叶芷若而言,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而粘稠。
而对于数百里外,一座荒山野岭中断壁残垣的破庙中的另一对少年少女来说,这个夜晚,则显得更加煎熬。
破庙里,唯一的声源是中央那堆哔哔作响的篝火。跳动的火苗将扭曲的影子投在斑驳褪色的壁画和残破的神像上,明明灭灭,更添几分阴森。
南宫梦抱膝坐在火堆旁,俏脸含霜,一双美眸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死死盯着的,却是坐在苏鸿鹄身后的那对紧紧依偎在一起的姐妹花。
倒不是出于什么小女儿家的醋意。
毕竟那对姐妹的模样,太过凄惨狼狈了些。
头发枯黄打结,沾满草屑泥土,脸上黑一道灰一道,几乎看不出原本肤色。
身上穿着的粗布衣服破烂不堪,勉强蔽体,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还能看到不少细小的划痕和淤青。
整个人缩在那里,活像是刚从哪个山沟沟里逃难出来的流民,或者……更糟,是从哪个魔窟里侥幸爬出来的幸存者。
所以,南宫梦只是在怀疑,她们是不是在…说谎呢?
与她们的惊恐落魄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苏鸿鹄。他依旧是一袭月白长衫,纤尘不染,脸上挂着那副仿佛永远不会消失的温和笑容,正将水囊和干粮递过去,声音轻柔:“慢点吃,别噎着。”
那对姐妹,年纪稍长的姐姐颤抖着接过,道谢的声音带着哭腔:“谢谢……谢谢公子……”
她挣扎着想要跪下磕头,却被苏鸿鹄以一股柔和的力量轻轻托住。
“不必如此。”苏鸿鹄摇了摇头,“先填饱肚子要紧。”
年纪小些的妹妹看着姐姐掉眼泪,自己也忍不住抽噎起来,姐妹俩顿时抱在一起,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的破庙里显得格外令人心酸。
苏鸿鹄不再多言,目光转向跃动的篝火,眼神深邃,似乎在思忖着什么。片刻后,他缓缓站起身。
“我去去就回。”他的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你疯了?!”南宫梦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惊怒而拔高,“苏鸿鹄!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吗?”
这一切的根源,还要从两个时辰前说起。
当时天色已晚,苏鸿鹄便带着南宫梦在这处路边的破庙落脚歇息。
南宫梦看着苏鸿鹄熟练地捡来干柴,升起篝火,又取出干净的坐垫铺好,心里虽然还是别别扭扭,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在某些方面,确实周到得令人发指。
平时在路上,他也几乎从不让她做任何粗重活计,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哼,坏蛋,你倒是在白鹿书院学了些真东西……”南宫梦撇撇嘴,语气有些复杂。
这家伙,有时候体贴得根本不像个杀伐果断的复仇者,倒真像个循规蹈矩的谦谦君子。
可偏偏,他手上又沾着她父亲的血。
苏鸿鹄闻言,只是微微一笑,火光映照着他清俊的侧脸:“师妹过誉了。”
“谁夸你了!”南宫梦立刻扭过头,但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好奇,歪着头打量他,“喂,你是不是对谁都这样啊?一副老好人的样子,没半点脾气?”
“师妹,怎么可能呢?”苏鸿鹄失笑。
南宫梦双手抱膝,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摇曳的火光将她背后的影子拉得老长。“怎么不可能?就连对我……你都这样。”
少女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情绪。
苏鸿鹄看着她,目光温和:“你是师妹啊。老师既已点头,将你记入名册,你便已是我白鹿书院的学生了。”
南宫梦哼了一声:“还不是因为你……”
她心里清楚,白鹿书院收徒极严,讲究的是学生心中需存一口“浩然正气”,这东西虚无缥缈。而白鹿学院的那些老古板,也根本不是靠关系能打通的。
她当年也曾去考过,却连初试都未过。没想到如今,却因为眼前这个仇人,莫名其妙就成了书院弟子。
对此,苏鸿鹄并未否认,只是淡淡一笑。
破庙里一时只剩下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喂,”南宫梦忽然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盯着他,“你不怕我半夜突然给你一刀吗?”
苏鸿鹄笑着摇了摇头,语气笃定:“师妹,你不会的。”
南宫梦当然不会。
苏鸿鹄是光明正大、一对一杀了她父亲,没有偷袭,没有诡计。
她南宫梦是南宫战的女儿,就算要报仇,也该是堂堂正正,而非行此宵小之事。
可是……凭什么他能这么笃定?他就一点不担心吗?
南宫梦看着苏鸿鹄那带着书卷气的侧脸,再一次对这个仇人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困惑。
“师妹看得这么认真,是我脸上沾了东西?”苏鸿鹄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
南宫梦猛地回神,俏脸微红,急忙别开视线:“要你管!谁看你了!”
静默片刻,她终究还是没忍住,低声道:“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的人,在江湖上,很容易死。”
她听过父亲讲太多江湖故事。
有快意恩仇,更有尔虞我诈,陷阱重重。
像她父亲那样经验丰富的一流高手,行走江湖尚且要留无数个心眼,时刻警惕,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而苏鸿鹄这种……对谁都毫无防备,心思澄澈得像个傻书生的人,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江湖里,能活多久?
苏鸿鹄闻言,转头看她,眸中映着火光,依旧带着那令人恼火的平静微笑:“师妹放心,我不会死的。我很厉害。”
南宫梦撇撇嘴,没再说话,拿起一根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篝火。
厉害?再厉害,能厉害过人心鬼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