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清朗,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磁性。
林晚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如同最细致的扫描仪,小心翼翼地、快速地在夏语身上掠过,重点落在了他的左臂上。校服外套宽松,他双手自然垂在身侧,看不出任何异样,更没有她想象中可能出现的吊臂绷带或者石膏。
难道……袁枫的情报真的错了?他其实没受伤?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迅速否定了。她相信袁枫不会骗她,而且,袁枫朋友昨天的欲言又止,也不像是空穴来风。
就在林晚内心正在进行激烈天人交战的时候,夏语见她只是看着自己却不说话,眼神还有些飘忽,便又提醒了一句,语气带着关切:
“林晚?林晚?你是有事找我吗?”
“啊?哦!嗯嗯嗯,是的!”林晚猛地回过神,像是上课走神被老师点名,脸上飞起两朵红云,连忙将手中紧紧攥着的稿件递了过去,声音带着点慌乱,“社长,你之前叫我修改的采访骆校长的大纲,我……我已经按照你的意见修改好了。而且……而且我还有一个新的想法,想问问你的意见,看看可不可行。”
夏语接过那叠写得密密麻麻、字迹清秀的稿件,随手翻了翻,然后抬起头,对她笑了笑,那笑容如同春风,带着鼓励:“说吧,你又有什么奇思妙想了?我洗耳恭听。”
于是,林晚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专业,将刚才袁枫提醒她的那个关于“校长的一天”的跟拍建议,条理清晰地、但又带着点紧张地跟夏语复述了一遍。
夏语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稿件边缘。他的眉头随着林晚的叙述,微微蹙了起来,形成了一个思考的弧度。
等林晚说完,他用右手摩挲着下巴,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是工作时的审慎与客观:
“你这个想法……立意很不错。”他先给予了肯定,让林晚心中一喜,但随即话锋一转,“我想,这种形式的采访,在咱们学校甚至其他学校,应该都还没人做过,算是比较新颖的尝试。”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了些,开始分析其中的难点:
“但是,林晚,你要想清楚。如果你想记录的,是‘校长的一天’这种动态的、连续性的工作内容,那么,你就不能只依赖于某一天几个小时的采访。那太片面了,无法展现‘一天’的真实全貌。”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且,这涉及到呈现形式的问题。如果只是用文字来呈现,那么,我们通过几个小时的深度访谈,获取足够的信息点,再通过后期写作的润色和结构安排,或许可以勾勒出一个相对完整的形象。但如果你想要用视频来呈现,追求那种真实的、身临其境的跟拍效果,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看着林晚渐渐变得紧张的小脸,条分缕析:“首先,你无法预知校长一天到底要忙些什么?有哪些行程是我们可以接触并记录的?有哪些可能涉及隐私或者不便公开?其次,跟拍本身就会对受访者造成一定程度的干扰,校长是否能够接受?最后,也是你自己提出来的,校长同不同意这个方案,本身就是最大的一个问题。”
夏语的语速平缓,逻辑清晰,每一个问题都像是一块小小的石头,投入林晚原本因为新想法而雀跃的心湖,激起的涟漪却带着沉重的分量。
听着他一条条的分析,林晚心中的底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一点点地泄掉了。她脸上的光彩黯淡下去,头也越垂越低,最后几乎要埋到胸口里去,只能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乖乖地听着社长的“教诲”,手指紧张地揪着衣角,那副样子,可怜又可爱。
夏语说完,看着她这副蔫头耷脑、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可能过于冷静和直接,打击到了她的积极性。他连忙放缓了语气,带着安抚的意味,补救道:
“那个……林晚。你别误会,我绝对不是否定你的想法。恰恰相反,我觉得这个想法很有潜力,很有价值。”
他话锋一转,试图将她的注意力引向更具体的规划:“所以,我们现在需要明确的是,你提出这个‘校长的一天’,最终是希望以什么形式呈现呢?是传统的文字专访稿,还是想尝试制作一个短视频纪录片?或者……两者兼顾?”
林晚见夏语语气缓和,还主动询问她的意见,这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眼神里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火光。她小声地、带着点不确定回答道:
“我……我其实也没有完全想好。就是觉得这个想法很好,所以才……才过来询问社长你的意见的。你觉得……哪种形式更好?”
夏语看着她那依赖又信任的眼神,心中微微一动。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身,朝着教室旁边的走廊栏杆走去。
走廊里灯光不算明亮,昏黄的光线勾勒着少年修长的身影。他习惯性地想要像平时思考时那样,将双臂都撑在冰凉的铁质栏杆上。然而,就在他的左手即将接触到栏杆的前一瞬间,一股尖锐的刺痛感猛地从手臂深处传来,让他动作骤然一僵,眉头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
那蹙眉的动作快如闪电,几乎转瞬即逝,他随即不着痕迹地改变了姿势,只用右手的肘部轻轻抵住了栏杆,左手则看似随意地垂在了身侧。他自以为这个小小的失误掩饰得天衣无缝。
然而,一直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的林晚,却清晰地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僵硬,以及那蹙眉时脸上闪过的、极力隐忍的痛苦之色。
就在那一刹那,林晚感觉自己的心,仿佛也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抓了一把,骤然紧缩!一股尖锐的疼痛感从心脏的位置迅速蔓延开来,让她呼吸猛地一窒,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来。
他果然受伤了!而且,看起来……很疼!
这个认知,像是一根冰冷的针,刺透了她所有的猜测和不安,只剩下满满当当、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
夏语对此毫无所觉。他望着楼下被夜色笼罩的操场,以及远处街道上流动的车灯,思考了片刻,然后转过身,看向依旧站在原地、脸色有些苍白的林晚,脸上重新露出了那种属于社长的、沉稳而富有感染力的笑容:
“既然你提出来了这个这么好的想法,之前又没有人做过,那么,我个人觉得,我们应该朝着最好的那个方向去努力。”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决断力,瞬间驱散了林晚心中因为看到他蹙眉而产生的酸楚。
“我的建议是,文字稿件我们要,这是根本;但同时,我们可以尝试挑战一下短视频跟拍。文字与影像结合,立体化地呈现,说不定能起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你觉得呢?”
林晚看着他眼中闪烁着的、属于开拓者的光芒,被他话语中的雄心所感染,立刻乖巧地、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也恢复了活力:“嗯!社长,我觉得可以!”
“好!”夏语赞许地点点头,开始布置任务,条理清晰,“那么,接下来我们分几步走。第一,你抽空去找一下我们电脑部的程砚,问问他,如果我们要进行视频跟拍,后期的剪辑、配音、字幕以及最终的成片效果,他那边技术上能不能支持?需要哪些设备?”
“第二,”他继续道,“你的采访大纲可能要根据这个新的形式,再做一次比较大的调整。你这几天可以上网查查资料,看看那些成功的人物跟拍纪录片或者vlog,它们的流程是怎样的?有哪些注意事项?机位如何设置?采访问题如何融入其中?你把这些整理一下,形成一个初步的执行方案文件。”
“第三,”夏语看着她认真记录的样子,笑了笑,“等你的方案初步成型,设备和技术问题也确认可行后,我带着你,一起去找我们的指导老师霄雨姐。请她帮忙搭个线,我们先跟校长办公室那边沟通一下,探探口风,看看校长对这个大胆的方案感不感兴趣,同不同意我们进行跟拍。”
林晚一边听,一边在心里飞快地记着,听到最后,连忙点头回答道:“好的!社长,我记下来了!我下一节课下课就去找程砚!”
夏语看着她这副干劲十足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和了些:“嗯,那就辛苦你了。这件事在时间上可能会比较紧张,需要你花不少私人时间去查阅资料和构思方案。如果遇到什么问题,不用每次都特意跑上来找我,给我发信息或者打电话都可以。”
林晚连忙摇了摇头,语气坚定:“没关系,社长,我不怕辛苦!我可以的!”
看着她眼中那簇因为工作而被点燃的、明亮而执着的光芒,夏语心中赞许,鼓励道:“那就好!我相信你的能力。这件事就交给你先牵头筹备了。有什么进展或者困难,随时联系我。”
“好的!社长!”林晚乖巧地应道,心里因为被委以重任而充满了动力。
工作的事情似乎暂时告一段落。夏语笑了笑,语气轻松地说道:“那……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回教室了?这节下课时间可不长。”
林晚点点头,下意识地侧身让开道路。
然而,就在夏语转身,准备迈步走回教室的那一瞬间,林晚看着他那在廊灯下显得格外挺拔,却又因为左臂隐伤而让她揪心的背影,心中积攒了许久的担忧和关心,如同突破了堤坝的洪水,猛地冲了出来。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社长!”
夏语脚步一顿,疑惑地转过身,看向她:“嗯?还有事?”
走廊的光线在他身后形成一圈模糊的光晕,他的面容在光影交界处显得有些朦胧。
林晚看着他,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这样能给自己注入更多的勇气。然后,她鼓起了生平最大的勇气,抬起那双清澈如水、此刻却盛满了紧张与关切的大眼睛,直视着夏语,声音虽然轻,却异常清晰地问道:
“社长……我……我听说你受伤了……不知道……不知道你现在好点了没有?”
这句话问出口,她的脸颊瞬间如同被晚霞染透,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咚”地狂跳,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束缚。
夏语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整个人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他很快便恢复了常态,露出了一个如同往常般轻松、甚至带着点无所谓的笑容,摆了摆手,语气随意地回答道:
“哦,你说这个啊。没事,一点小意外,不碍事的,你放心吧。不影响正常工作。”
他那轻描淡写的态度,与他刚才下意识蹙眉忍痛的样子,在林晚脑海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知道他在隐瞒,在强撑,这让她心中那股心疼的感觉更加汹涌。
看着他故作轻松的笑容,林晚抿了抿嘴唇,最终还是将那份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关心,化作了最后一句笨拙却真挚的叮嘱:
“社长……要……要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再也无法承受夏语那带着探究和笑意的目光,以及自己内心那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她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落荒而逃,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脚步慌乱地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跑去,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夏语站在原地,看着林晚那迅速消失在楼梯拐角的、仓促的背影,不由得失笑,摇了摇头,低声自语道:
“这小妞……消息还挺灵通。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
他的语气里带着点无奈,也带着点被人关心的、细微的暖意,但似乎并未深思这关心背后所蕴含的、超越普通社员与社长关系的情感。
夜晚的风,不知何时变得稍微强劲了些,穿过空旷的走廊,带来远处玉兰树叶摩擦的“沙沙”声响,仿佛是谁在黑暗中低声絮语。廊灯昏黄的光线摇曳着,将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长。
这阵突如其来的夜风,吹动了少年额前的碎发,也吹皱了少女一池静谧的心事。
它惊扰了的,不知是谁沉睡的梦境?
它悄悄撩拨着的,又不知是哪一颗稚嫩而真挚的初心?
夜色温柔,却也沉默,将这一切未曾言明的情愫,悄然收纳进它宽广而神秘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