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加税(2 / 2)

“当然。这些手段很常规,也很平庸。”

“您的意思是?”

“这正是我所说的问题。缺乏足够深远的视野,缺乏创意。”

我评价道,“你的误区在于,将第一步破坏和第二步重建分开来看,没有认识到整个社会形势的剧变,以及与之相匹配的全新解法。

你误认为想要整理信仰,就必须破旧立新,就必须推倒重来。”

我稍作停顿,想到了一个有趣的例子,

“就像‘宇宙意大利面’。

那是个不错的创意,一个绝妙的解构主义恶作剧。

但它也犯了同样的错误,如同近现代以来所有以分析、解构为核心思想的理论一样,它们勇敢地停止在了‘破除偶像’这一步,却没有能力,也没有意愿去思考真正的答案是什么。

它们满足于证明‘国王没有穿新衣’,却从未想过要为国王织一件新的。

解构本身,无法成为方法论的终点。”

我继续道:

“直到现在,人们还在依赖于直观的分析,直观的思考。

但事实往往是反直觉的。”

“事实?”

“事实,和能够解决事实的技术与方案。”

我端起茶杯,饮尽了最后一口,然后将它轻轻放回杯托,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为接下来的宣言拉开序幕。

“用一句话来概括我的想法,”

我说,“那就是,‘给宗教加税’。”

“给宗教加税?”

卡门重复了一遍,漂亮的眉毛因困惑而蹙起。

“是的,加税。这在如今是最温和,最没有后果的手段。”

我的声音平静,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人们刚刚用一场惨烈的战争,摧毁了自己合法抗辩的权力和能力。

结束动乱后的人们需要时间来恢复彼此间的信任。

交通被严格封锁,网络与媒体依据紧急事态法案被严格管控。

人们自顾不暇,忙于重新获得安全、收入与工作,没有精力为他人的苦难抗争——只要那苦难看上去与自己无关。”

卡门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直到我的停顿。

“是的,”

她最终开口,

“但加税能解决问题吗?”

“因为茶叶上的税,一场战争被引爆,一个国家得以建立。

这种手段所蕴含的能量,超乎你的想象。”

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历史作为注脚。

“当然,我的手段,要比那些十八世纪的业余政客完善得多。”

我的声音不知不觉间带上了一种抑扬顿挫的节奏,仿佛正置身于一场只有我们两个听众的演讲。

“国家与社会,为了信仰付出了多少代价?

为了让浸信会的信徒和天主教的信徒能在同一片土地上和平共处,纳税人支付了天价的安保与司法成本。

为了调解福音派和后期圣徒之间关于教育理念的冲突,政府耗费了无数的行政资源。

现在,是时候让他们自己来支付这笔账单了。”

我伸出一根手指。

“所有人,都希望对方为此付出更多的金钱。

所有教派,在意识到自己可能为‘和平共存’的现状付费时,都会本能地寻求自保,加入到一切能为自己争取权益的场域中,以免被排除在外。

你知道羊群效应吗,卡门?”

“是的,西拉斯先生,我知道。”

“很好。

在放出信号预热后,公司会在各地牵头,成立各州的‘教产联合体’——它在规则意义上,是一家企业。

所有登记在册的宗教团体,将其名下的非核心宗教资产——土地、建筑、投资——统一注入这家联合体,并依据资产评估,获得相应的股权。

他们可以拿到分红,获得补助。

但代价是,所有宗教工作人员,从主教到牧师,从神父到阿訇,都必须在曙光部登记备案,接受统一管理。

他们的传教活动必须接受监督,并被分派‘促进社区和谐’的公益任务,以及必要时的教育与生产任务。

没有人可以例外。

信徒与牧师,将一同接受公司的管理。

前者在他们各自的工作岗位上,接受曙光部的统一的监督与调配;

后者则在公司的直辖企业内,接受彻底的职业化改造。

没有人,可以在不付出任何代价的前提下,独立于这个系统之外。”

“这……这是收税吗?”

卡门的声音里夹杂着震撼。

“广义上的收税。”

我微笑道,“他们必须为公司,为友利坚,创造利润与价值。”

“那如果……有人不遵守呢?那些坚持独立的教派?”

我的笑容未变,但眼神中的温度却骤然冷却。

“那么,暴力就会下场。

我们依然处于紧急状态,卡门。

局势依然不够稳定,也许颠覆性的势力就潜藏在他们之中。

为了国民的整体利益,我们需要对他们进行清剿。

这些不识大体、贪得无厌的社会蛀虫,

天知道他们在免税的庇护下究竟侵吞了多少不义之财,

才会拒绝来自公司和政府的好意,拒绝服从国家的统一号召,

拒绝为自己的信仰,冠上‘友利坚’这个光荣的前缀!”

这一连串充满煽动性的排比句,让会议室内的空气为之震动。

卡门微微愣住了,过了半晌,才有些犹豫地开口:

“先生,这……”

“这是为了国家利益。”

我打断了她,语气恢复了平和,

“我想你能理解,其中一部分是宣传话术,但许多,也是我的真心话。

我和所有人一样热爱着这个国家,只是我爱它的方式,更有方法。”

“我能明白。”

她很快调整了过来,眼中的震惊逐渐被一种更深层次的钦佩所取代,

“这是……灵活的手段。

虽然它在程序上可能违反一些浅层次的道德,但从结果上看,是正确的。

我只是有些惊讶……

您的做法一如既往地出人意料,又鞭辟入里,一矢中的。”

“这只是核心部分,还不是全部。”

我看着她,开始将方案最后的图景展示说出,

“在这种前提下,公司依然能为宗教的独立生存,留下合法的空间。

我们会设置一些补充规则。

许多拥有独立土地、独立产业、与外界隔绝的教派,他们或许会欢迎这些补充内容。

他们的活动范围过于封闭,既无法在短时间内接受有效的管理,也无法对一个开放的系统造成足够的正向利润。

演变需要时间……而我最缺乏的,就是时间。”

“您缺乏时间?”

卡门略微疑惑。

“国家缺乏时间。”

我纠正道,“和平与繁荣的到来,越早越好。”

“明白。您请继续。

您说得很对,类似阿米什人的封闭社群,在宾夕法尼亚、俄亥俄和印第安纳都有相当规模。

您想用什么手段来解决他们?”

“一个古老的手段。”

我的思绪飘向了遥远的过去,

“它的诞生,源于神对地上产出的要求;

它的发展,伴随着王权与神权的千年博弈;

它的终结,则标志着一个全新时代的来临。

它是宗教的产物,自然,也应是宗教的解法。”

“那是什么?”

我看着她,缓缓吐出了那个在现代社会已被遗忘,却即将被我重新赋予内容的词汇。

“什一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