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加税(1 / 2)

屏风后,名为辛西娅的工作人员的声音,如同一条永不枯竭的河流,在静谧的厅内开始缓缓流淌。

“阿拉巴马州,美南浸信会,信众约一百零三万人……

联合卫理公会,约三十六万人……

罗马教会莫比尔总教区与伯明翰教区,合计约二十五万信众……

全球卫理公会,十七万人……

基督教会,十一万人……

非洲裔卫理公会,九万八千人……”

每一个被念出的名字,都曾是一面旗帜,一个身份,一个足以让成千上万灵魂为之哭泣、为之欢歌、为之献身的符号。

而此刻,它们依次陈列于我与卡门之间。

这份名单的冗长,超乎了寻常的认知。它不仅仅是信仰的清单,更是友利坚这片大陆精神分裂的病历。

时间在朗读声中失去了具体的形态,只能通过卡门为我添茶的动作来加以度量。

第一次,是念到伊利诺伊州,那里的东正教派系繁杂如星群;

第二次,是密苏里州,一个被称为“圣经带”纽结的地带;

第三次,是宾夕法尼亚,各类再洗礼派的分支如同古树盘结的根系;

第四次,当卡门再度提起那柄银质茶壶,壶嘴中温热的水汽氤氲了她专注的侧脸时,屏风后的声音已略显沙哑。

一次短暂的停顿后,另一个稍显清亮的女性嗓音接替了它,

仿佛漫长旅途中的驿站换上了新的马匹,继续着这场无休无止的报数。

最终,当这趟穿越全友信仰版图的旅程抵达终点时,窗外的天光已由正午的炽白,转为一种略带暖意的金黄。

“……怀俄明州,罗马教会夏延教区,信众六万两千人……

耶稣基督后期圣徒教会,五万九千人……

圣公会,一万一千人……

福音信义会,九千人……

……五旬节圣洁会,三百二十一人。如上所述。”

最后一个数字落下,轻如尘埃。

朗读持续了近两个小时,其间所蕴含的信息总量,足以让任何一位社会学家或政治顾问的头痛欲裂。

我没有立刻发表我的看法。

我的目光越过袅袅的茶烟,落在了卡门身上。

她正无意识地用指尖拨弄着自己垂下的一缕卷发,一个思考时的小动作。

“你觉得如何?”

我问。

卡门抬起头,答道:

“比想象中还要复杂,先生。更难以处理。”

她的声音里带着面对难题时的凝重,

“每个州都有数十个,甚至上百个宗教团体。

不同的信仰光谱,不同的人员构成,不同的组织形式……

它们像一张张彼此纠缠、打结的渔网,覆盖了整个国家。”

“一项艰巨的任务。”

我表示赞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我能想象到那些曾经的统治者们面对这份名单时的无力感。

“完整地听上一遍,才能真正理解处理它们的困难。

以往的那些政客,必须为此耗费毕生的精力——还不是为了解决,而是为了安抚。

每个稍具规模的教派都意味着一笔选票,一张通往权力的门票。

他们得罪不起,所以只能姑息,甚至讨好。”

“是的。”

卡门点头,拨弄头发的动作停了下来,转而将手轻轻放在膝上,展示出准备进入严肃讨论的姿态。

“你有什么想到的方案?”

我凝视着她,“我相信,你对此一定思考过。”

“是,西拉斯先生。”

她坦然承认,却没有立刻作答,

“可那些想法都不太成熟。我没有将它们写在简报上,就是因为——”

“说出来。”

我的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

我看着她的眼睛。

她没有回避。我的目光柔和了些许,传递过去鼓励。

“没人会因此怪罪你。”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

“最直接有效的方法是……嗯,直接点说,武力镇压。”

她终于还是说出了那个所有现代文明领导者都心照不宣,却又讳莫如深的词。

“虽然那不是我们部门的职能范围,后续也可能导致失控。

但如果不动用暴力,任何精巧的方案都无法凿开这块顽石,一切工作都无从开展。”

她停顿了一下,谨慎地观察着我的反应。

我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

这是一个伐木工的答案,简单,粗暴,一个必要的起点。

“说下去。”

“但武力能做到的事情也依然有限。”

她显然对这个方案的弊端有过深入的思考,

“教堂可以被查封,集会可以被驱散,但信徒的数量太庞大了。

您也听到了,他们遍布每个州,每个城市和小镇。

这是一个费力且不讨好的过程,一场针对整个社会的、无休止的治安战。

也许这能打破一些封闭区域的封锁,但想要达到我们需要的结果——一个便于进行第二步工作的结果——我想不出合适的方式。

也许……一场恰到好处的灾难?

大规模的人口迁徙?

您知道的,我们需要的是——”

“融合的,可以被简单归类的阶层民众。

而不是一盘由各色信仰染色的、彼此隔绝的散沙。”

我替她说完了后半句。

“伊莱亚斯部长的建议是,可以学学酥油饼内战时期的契卡用过的那套,

用秘密,警察制造无所不在的恐怖,用集体处决来摧毁反抗力量。

“那没用。”

我直接否定了那个更原始的方案。

“通过垄断信息、破坏组织功能来制造信仰统一,在那个时代或许是一种具备某种暴力美学的创举。

但在信息的汪洋已然淹没大陆的今日,试图通过构筑堤坝来垄断水源,是一种认知上的返祖现象。

那相当于一次自我执行的脑额叶切除术,换取片刻的安宁,却造成整个社会机体的永久性偏瘫。

我需要的是进步,卡门,哪怕是以我个人的方式。”

“我就知道您会反对。”

卡门似乎松了口气,唇边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您果然和友利坚人站在一起。”

“是的,虽然我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我做了个手势,示意她打住这个话题,

“伊莱亚斯在这类需要创意的需求上,思考永远缺乏新意。

这是他永远难以匹配某些更伟大位置的原因。

但这也许是所有普通人都会面临的结构性困境——你们能将别人交待的工作做到最好,却不明白究竟应该做什么。”

“您说的是。”

她应道,但眼神中掠过疑惑。

她不明白。

她无法真正理解我那横跨了数个世纪的观察与结论,以及其中蕴含的提示。

这对她而言无可厚非。

我对她始终持有着最大限度的善意与包容。

“如果你能做到第一步,第二步你会如何展开?”

我将问题重新抛给了她。

“分化。”

卡门的回答迅速而流畅,显然这是她专业领域内的标准操作,

“通过制造利益冲突来诱导对立。

举办一些精心设计的、仪式化的世俗活动来构建新的社群认同。

最终的目标,是让他们重新被归属于由公司控制的、更温和、更便于管理的新‘教派’。

我想您知道那些手段,心理学上的,社会工程学上的……

您比我知识渊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