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这种筛选机制被放大到国家层面时,你就会看到一幅有趣的景象:
我们公司,伊米塔多,可以轻而易举地为我的大型慈善活动申请到市中心的场地使用许可,因为我是个无可挑剔的、符合主流想象的‘英雄’。
而我的同事,以赛亚,一个非裔英雄,他的公众形象同样光辉。
但在和官方部门对接时,他总会遇到各种莫名其妙的流程拖延和文件审核。
还有莱拉,你知道的,那位跨性别的英雄,她的粉丝群体非常庞大且狂热。
可每一次她的团队想要申请公共资源,都会被踢皮球,最终只能选择租用昂贵的私人场地。
官方不会说‘不’,他们只是让‘是’的成本变得无限高。”
伊芙琳沉默了。
当然,沉默不意味着沮丧和失望。
她完全理解这其中的机理。
这不是法律问题,而是一种根植于权力结构内部的、无形的文化壁垒。
这便是她迷恋与洛克菲勒对话的原因之一。
这种即兴的、却又直指事物本质的深度探讨,对她而言,比任何礼物和甜言蜜语都更具吸引力。
她的思维像一把精密的锁,而洛克菲勒总能拿出独一无二的、结构复杂到令人惊叹的钥匙,轻松地将其打开。
并展示给她一个全新的、她从未想象过的内部世界。
以至于现在,她很难再对和其他人的交流产生真正的兴趣。
那些充斥着情绪表达、家长里短,亦或者充满智识、却半遮半掩的对话,对她而言变得像一杯温吞的白水,寡淡无味。
尽管洛克菲勒偶尔会谦虚地将这些闪烁着智慧火花的观点,归功于西拉斯·布莱克伍德先生的教导。
但伊芙琳在心底里并不完全认同。
怎么可能呢?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能如此恰到好处地、源源不绝地输出这么多逻辑严谨、充满创造力,而又精准地满足她所有好奇心的观点呢?
这绝非后天学习就能达到。
这只能是一种天赋,一种只可能出现在她意中人身上的、独一无二的天赋。
当然,西拉斯先生依旧是伟大的。
伊芙琳在心中默默补充。
他是一位真正的、心系友利坚国民福祉,充满实干精神和奉献精神的国民企业家。
想到这里,她又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朱利安·莫罗副部长。
就在不久前,父亲还因为她和洛克菲勒的接触而将她禁足,并用一种近乎严厉的口吻告诫她其中潜藏的政治风险。
然而就在几天前,父亲的态度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他不仅解除了对她的限制,言谈间对伊米塔多公司和西拉斯先生本人,也从原先的警惕和审视,变成了一种近乎前后矛盾的……
认可。
突兀得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思绪及此,她终于将目光从窗外收回,看向身边那个专注开车的男人。
“你知道吗,”
她轻声开口,声音里传达出劫后余生的俏皮,
“前些天,我一度以为,我们可能再也见不到面了。”
“现在的结果是好的,这就够了。”
洛克菲勒侧过头,对她露出一贯的、能融化一切坚冰的坚强的笑容。
“可我还是不明白,”
伊芙琳的眉头微微蹙起,像一只困惑的蝴蝶,
“我父亲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
那完全不像他的行事风格。”
洛克菲勒沉吟了片刻,似乎在认真组织语言。
车内的空气因为这个小小的停顿而变得有些稠密。
“我想,”
他终于开口,语气诚恳而坦然,
“莫罗部长一定是通过某些渠道,更深入地了解了我们公司,以及西拉斯先生正在推进的计划。
当他意识到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时,以他的远见和爱国心,自然会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这个解释……听上去就像一本蹩脚的同人小说。
伊芙琳很清楚自己父亲的性格。
朱利安·莫罗,友利坚国防部的高级官员,一个骄傲、务实、将利益计算奉为圭臬的男人。
他的决策逻辑里,从来没有“良苦用心”这种天真而感性的词汇。
然而,这又是一个完美的解释。
它完美地满足了她对于一个“好故事”的全部期许。
它让亲情变得通情达理,让爱情得以顺利延续,让理想主义的光辉覆盖了冷酷的现实。
这个解释就像一层温暖的、带有柔光效果的滤镜,足以让她心甘情愿地忽略掉其中所有理性上的缺失和逻辑上的漏洞。
她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嘴角的弧度不自觉地上扬。
远处的商业区和住宅区已经映入眼帘。
这里名叫“圣克拉里塔峡谷”,一个在地图上真实存在、却又仿佛是所有减州郊区城镇缩影的地方。
一排排式样统一的米色独栋房屋,紧密地排列在被热浪炙烤得微微扭曲的街道两旁,背后便是那些干燥易燃的山丘。
每年秋天的圣安娜焚风季节,这里都是火灾新闻报道里的常客。
车辆平稳地减速,打亮了转向灯。
这是公司的座驾。
他们今天并非单纯地外出郊游。
尽管在热恋期的荷尔蒙催化下,任何共处的时光都带有一种度假般的错觉。
洛克菲勒是此次拜访的负责人。
而伊芙琳·莫罗,在几天前正式被伊米塔多公司的人力资源部录取,成为了他的个人助理——一个在职能上更接近于经纪人和项目协调员的角色。
他们即将要去洽谈一个前景良好,且充满了善意的项目。
眼前沐浴在刺眼阳光下的社区,便是他们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