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拜访(1 / 2)

一辆黑色的林肯领航员,正行驶在减州五号州际公路上。

车体隔绝了外界大部分的声响,只余下轮胎压过沥青路面时稳定而催眠的摩擦音。

伊芙琳·莫罗坐在副驾驶位上,单手支着下颌。

目光越过镀铬的窗框,投向飞速后退的景物。

这里的风景拥有一种无序的、几乎是挑衅般的生命力。

减州独有的、被阳光烤成浅褐色的干燥山丘,像野兽裸露的脊背,连绵起伏。

山丘之上,低矮的灌木丛顽固地生长着,其形态则极易让人联想到神经元的末梢分岔。

而就在这片近乎荒蛮的底色之上,人类文明的痕迹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方式强行介入:

巨大的广告牌上,韩文、西班牙文和英文挤在同一块面板上,推销着从法律服务到炸鸡的一切;

一座刷着明黄色涂料的墨西哥风格小教堂,紧挨着一栋有着极简主义线条的玻璃幕墙办公楼;

间或还能瞥见一些民宅的后院。

棕榈树的影子投射在修剪整齐的草坪上,旁边却可能停着一辆锈迹斑斑的皮卡,车斗里堆满了建筑废料。

“这里的每一样东西,似乎都在拼命证明自己的独特性,结果就是没有任何东西是独特的。”

伊芙琳的口吻非常笃定,像一位刚完成田野调查的社会学研究生,

“它没有欧洲那种层层叠叠、有机统一的沉淀感,而更像一个巨大的、尚未被整理的数字硬盘。

所有文件都被随意地拖拽到同一个根目录下,彼此毫无关联,却又被迫共存。”

“一个非常精准的描述,”

主驾驶位上的洛克菲勒回应道,他的声音带着懒洋洋的笑意,

“是装满了盗版软件、高清电影和家庭录像带的硬盘。”

他的视线依旧平视着前方。

但伊芙琳能感觉到,他的注意力有一部分,像舞台的聚光灯,始终锁定在自己身上。

今天的洛克菲勒,与伊芙琳初见时那个浑身散发着军人气息的男人判若两人。

除了真正的公务时间,他身上几乎不再有那种属于武器和纪律的、冷硬的轮廓。

上身穿一件真丝夏威夷衬衫,底色是柔和的米白,上面印着深蓝色的、抽象化的海浪与珊瑚图案,线条流畅而写意,既非热带风情画的俗艳,也非奢侈品牌的张扬或刻意低调。

衬衫的扣子随意地解开了两颗,露出小片被阳光晒成古铜色的胸膛肌肤,以及一条纤细的、几乎看不见的铂金项链。

这身装扮,以及手腕上那块低调的百达翡丽——Aquanaut系列,都在传递一些明确的信号:

放松,非公务,以及……亲密。

伊芙琳早已察觉到这种规律,尽管她并不能做出直白的,准确的形容。

洛克菲勒的着装,仿佛是他们每一次单独出行情感基调的晴雨表。

当他穿上to Ford的修身西装,那通常意味着一场严肃的谈判;

当他换上brunello cucelli的羊绒衫,则代表着一次需要展现亲和力的会面。

而当他选择今天这种近乎度假的风格时,伊芙琳的心跳则总会漏掉微不可察的一拍。

空气中会弥漫开一种界限不清的暧昧,尽管他们的谈话内容可能停留在地缘政治或文化现象的层面。

“我猜,一个在东京或者汉堡长大的人,第一次来到这里,可能会感到一种生理性的不适。”

伊芙琳将话题拉了回来,她喜欢这种智力上的交锋,远胜于无意义的闲聊,

“无处不在的、强烈的文化冲突感,会让他们无所适从。”

“当然,”

洛克菲勒轻点了一下方向盘,

“当一个社会的审美范式是建立在‘和谐’与‘统一’的基础上时,友利坚这种‘拼贴画’式的现实,对他们而言就是一种视觉污染。

有趣的地方在于,只有纯正的友利坚人能理解这种现象的本质。”

“是什么?”

“包容。

一种广义到甚至有些可怕的包容。”

洛克菲勒说。

“但这说不通,”

伊芙琳立刻反驳,她的语速微微加快,像一只被激发了好奇心的小羊,显得既认真又可爱,

“这个国家的歧视问题,无论是历史上的还是现实中的,都足够写满任何一所大学的图书馆。

这怎么能叫包容?”

“歧视本身就是一种包容,”

洛克菲勒抛出了一个足以让任何一位社会学教授皱眉的观点,却像是在讨论菜单,异常自然,

“我们包容了‘歧视’这种行为和观点的存在。

在这个国家的底层社会,你可以是任何人。

可以是一个穿着维多利亚时期裙子的哥特青年,一个相信地平论的阴谋论者,一个来自危地马拉的萨满教徒,或是一个只吃有机甜菜根的嬉皮士。

只要你不触犯法律,依法纳税,你总能找到你的同类,或者至少,没人会真的把你怎么样。

你的邻居可能会在背后议论你,但他们依旧会来参加你的庭院烧烤派对,只要你提供免费的啤酒。”

他顿了顿,车子平稳地驶过一个出口匝道。

“这种看似混乱的、无底线的包容,构成了这个国家活力的基础。

但,”

他的话锋一转,声音里玩世不恭悄然褪去,显露出冰冷的精准,

“只有当你想‘上升’时,这个国家最本质的、最残酷的精英主义特色才会显现出来。

那才是真正的歧视,一种更绝对、更隐蔽,也更致命的歧视。”

“能具体解释一下吗?”

伊芙琳的脸上浮现出专注的表情,她知道,这才是洛克菲勒这番讨论的核心。

她需要表达出这种领会,作为回应。

“很简单。

一个开便利店的印度老板,他不会在意来买可乐的顾客是黑人还是白人,是基督徒还是无神论者,因为顾客的身份无法转化为他的利润。

但是,当他要招聘一个能帮他管理店铺、未来可能要接触到核心账目的店长时,他有极大概率会选择一个与他来自同一个族裔、说着同一种方言、甚至毕业于同一所社区大学的‘自己人’。

这不是写在纸面上的规则,但它比任何规则都更有效。”

“商业实体不会歧视它的‘消费者’,但它会无比严苛地筛选它的‘构成者’。”

洛克菲勒做出了总结,语气中带着理所当然的无可奈何与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