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在林间,不散。
东方霆盘坐于古树盘根之上,双掌交叠置于膝头,呼吸缓慢而深长。他不再执刀,也不再运转刀诀,只是静静感受体内那一股游走不定的刀意。那股力量原本如江河奔涌,此刻却像被什么搅乱了流向,在经脉中横冲直撞,尤其左肩井穴处,总有一阵细微震颤,仿佛有根看不见的丝线,从地底牵扯着他。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身前三尺的一株老藤上。藤蔓粗如臂膀,缠绕着半截断裂的石碑,碑面刻字早已风化不清。就在刚才,他试图以“森罗万象”感应周遭气机时,这根藤蔓曾无风自动,轻轻一抖——几乎同时,他肩头剧震,刀意失控,险些逆冲心脉。
不是错觉。
他缓缓起身,未拔刀,只用指尖轻触藤身。触感粗糙,却隐隐透出一丝温热,不像寻常草木该有的温度。他蹲下身,顺着藤根往土中探去,指节刚触及泥土,便觉一股微弱震动自掌心传来,节奏稳定,像是某种脉动。
这林子的地气,不对。
他收回手,站定片刻,忽然转身,面向来路方向。那条他三日前踏入树林的小径,如今已被新生的枝蔓层层遮蔽,看不出丝毫人迹。可他知道,自己没走错。那块刻着“刀问天地”的断碑仍在身后十步之外,刀气残留未消,是他亲手所留。
但周围的气息变了。
起初入林时,空气清冽,草木含香,每一片叶子的摆动都带着自然律动,他能清晰捕捉到百步内落叶轨迹、虫鸣频率、甚至树皮开裂的细微声响。那是“森罗万象”的根基——借万物之动,养自身刀势。可现在,一切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布传来,模糊不清。风声杂乱,叶响重叠,连自己的呼吸都被扭曲成多重回音。
他闭眼,凝神。
刹那间,耳边竟响起一阵低语,不成词句,却似无数人同时开口,嗡嗡作响。他猛地睁眼,四周依旧寂静,唯有树叶轻晃。可那声音并未消失,而是沉入脑海,如潮水般起伏。
他咬牙,压下躁动的真气,重新盘坐。不能再强求感知,必须先稳住自身。
他将注意力沉入丹田,一点一点梳理紊乱的刀意。如同抚琴前校弦,弦若不正,曲不成调。他发现,每一次刀意偏移,皆始于左肩井穴的震颤;而每一次震颤,又与脚下某处地脉波动同步。他尝试封住穴道,却发现一旦阻断,体内真气运行反而更加滞涩,仿佛被抽去了支撑。
不能堵,只能查。
他解下腰间佩刀,没有出鞘,而是将刀柄垂直插入地面。刀身没入三寸,立刻传来一阵轻微震颤,比手掌贴地更清晰。他静心感应,发现震动并非来自四面八方,而是集中于东南方约三十丈外的一片密林深处。
那里有东西。
他拔出刀,仍不急进。反而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钱,弹指甩出。铜钱飞旋落地,滚过几片枯叶,停在一丛矮草前。几乎同时,那片草叶无风自动,向右偏折了半寸。
他眯起眼。
这不是风扰,也不是兽行,是地气流动带动了植物反应。就像水流过石缝,总会留下痕迹。他俯身细看,发现不止这一处——沿途多处草叶倾斜角度异常,形成一条隐约可辨的路径,直指东南。
他沿着这条无形轨迹缓步前行,每一步都极轻,不敢惊动脚下土地。越往前走,空气中那股混乱感越强,耳中低语也愈发密集。他不得不以指压耳后风池穴,勉强维持清醒。
三十丈外,是一片更为幽深的林地。树木高大,枝干交错,几乎遮蔽了全部天光。地上铺满腐叶,踩上去软而不陷,却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腥气,不像腐烂,倒像是铁锈混着湿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