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雨歇。有胆大之人推开沈府大门,发现沈万金蜷缩在干涸的太平缸底,浑身湿透,眼球突出,嘴巴大张,里面塞满了纠缠的、带着腥臭的海藻。他的尸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
而真正的恐怖,在沈玉书的房间。
当人们战战兢兢地撞开那扇黏滑的房门时,扑面而来的恶臭几乎将人熏晕。
房间内已完全不像人居,更像是一个海底洞穴的巢穴。沈玉书不在水缸中。他趴在房间中央的地面上,身体发生了最终的、骇人的异变。
他的下半身已彻底化为一条覆盖着厚厚幽蓝鳞片的粗壮鱼尾,无力地拍打着地面。而上半身,虽然还保留人形,但皮肤完全被细密的鳞片覆盖,脖颈两侧裂开了数道不断开合的、鲜红的鳃缝。他的双手化为利爪,深深抠入身下的地板。
而最令人胆寒的,是他的胸口。
那里的鳞片被他自己彻底抓烂,血肉模糊之中,赫然镶嵌着那剩余两颗“玄阴续命丹”!丹药仿佛活物,生出无数细小的、血管般的根须,深深扎入他的心脏位置,与他的血肉神经纠缠在一起,搏动着幽蓝的光芒。而那颗心脏,在薄薄的胸骨和烂肉下,清晰可见地剧烈跳动着,每跳一下,都带动那两颗丹药一起搏动,仿佛那不是丹药,而是他新生的、邪恶的心脏!
他似乎还活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息,碧蓝的眼睛望着闯入者,流下的却不是泪,而是两行腥臭的、幽蓝色的血水。那眼神中,是超越了痛苦的、永恒的诅咒与绝望。
没有人敢靠近。也没有人知道,他此刻究竟是沈玉书,还是那未出世的鲛人胎借尸还魂的怨念聚合体。
当夜,一场离奇的大火席卷了沈府。火焰并非赤红,而是诡异的幽蓝色,冰冷刺骨,只焚烧沈家的宅院,丝毫不波及邻舍。火海中,人们仿佛听到了一声悠长、解脱又带着无尽怨毒的尖啸,以及无数水流翻腾、鳞片摩擦的诡异声响。
大火之后,沈府化为一片布满盐霜与焦黑痕迹的白地,寸草不生。有人在灰烬中,似乎看到过几片闪烁着幽光的、坚不可摧的蓝色鳞片,但一触即碎,化为飞灰。
而那妖道玄骨,不久后被人发现暴毙于百里外的一座荒山道观中。他死状极惨,浑身干瘪,仿佛被抽干了所有水分,但偏偏七窍之中,不断有冰冷的海水渗出,无穷无尽。他的手中,紧紧攥着一把幽蓝色的、细如牛毛的鳞片。
泉川镇的“黑水症”,随着沈家的覆灭,竟奇迹般地渐渐平息了。
只是,每逢月圆之夜,海潮声总会格外清晰,风中偶尔会带来若有若无的、带着泣音的哀歌。镇中老人说,那是鲛母在呼唤她那未及出世的孩子,那诅咒并未消失,只是沉入了更深的海底,等待着下一个贪婪的契机。
茶馆内,死寂无声,连呼吸都显得格外粗重。那墙角水痕,不知何时已悄然退去,只留下淡淡一圈湿印,仿佛从未出现过。
说书人缓缓起身,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冰冷:
“这便是,鲛人引的故事,这沈万金本是想救自己的孩子,却因为一个道人的话便丧心病狂,竟全然忘记了别人的孩子也是孩子啊!求长生而得异化,欲活命而遭噬心,岂非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世间至毒,非砒霜鸩酒,乃是人心不足,贪念横生。那鲛人胎,不过是照见他们心底魑魅的一面镜子罢了。”
“诸位,今夜已深,散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