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远忙垂首作揖:“晚生崔明远,欲往京城赶考,误了渡船,听闻此处可借宿,特来叨扰。”
女子目光在他清俊的脸上停留片刻,唇角微扬,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既是读书人,便请进吧。奴家苏九娘,暂居于此。”
小筑内陈设极简,一桌一椅一榻,皆由湘妃竹制成,壁上挂着一幅墨迹淋漓的《烟雨归舟图》,角落青瓷缸中养着几茎水草,并无他物。唯有那异香,无处不在,丝丝缕缕,缠绕鼻端。
九娘将他引至窗边坐下,自去烹茶。窗外便是浩渺泽面,水天一色,孤鹜齐飞。崔明远只觉心神为之一旷,连日落途劳顿都减轻了几分。
“公子请看,”九娘奉上一盏碧色茶汤,指尖莹白,与瓷盏几乎同色,“这泽中日落,可还入眼?”
崔明远接过茶盏,触手温润,茶香清冽,与那异香混合,竟生出几分醺然之意。他望着窗外景致,叹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古人诚不我欺。”
九娘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涟漪,轻抚怀中锦鲤,淡淡道:“美景如斯,却终有尽时。便如人生际遇,聚散无常。”她忽抬眼看向崔明远,眸光深邃,“公子以为,是搏一个虚无缥缈的功名前程重要,还是把握眼前片刻欢愉实在?”
崔明远被问得一怔,只觉那目光似能穿透肺腑,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茶气氤氲中,九娘容颜愈发朦胧美好,他心头莫名一热,脱口道:“功名虽重,亦需机缘。若得……若得知己相伴,纵是布衣蔬食,亦胜却人间无数。”
九娘掩唇轻笑,声如碎玉:“公子倒是解人。”她起身,裙裾曳地,无声无息,“夜色已深,公子早些安歇。西厢有净室,已备好热水。”言罢,抱着那尾锦鲤,翩然转入内室。
崔明远独坐窗前,望着窗外漆黑如墨的泽水,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清冷的笑声,鼻端异香萦绕不去。他饮尽杯中残茶,只觉一股暖意自腹中升起,流转四肢百骸,舒泰无比,白日疲惫一扫而空,反生出几分莫名的亢奋。
他走向西厢,推开竹门,室内果然备好了沐浴热水,雾气蒸腾。只是那水色……竟隐隐泛着与九娘怀中锦鲤鳞片相似的、极淡的银白光晕。
墙角阴影里,那尾银鳞金边的锦鲤,不知何时已被置于一个更大的白瓷盆中,静静悬浮,黝黑的眼珠隔着水汽,仿佛正凝视着宽衣解带的书生。
窗外,风起云涌,彻底吞没了最后一缕天光。浓雾不知何时已笼罩水面,缓缓漫上堤岸,将“听涛小筑”悄然包裹,隔绝了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