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绣花针组成的人形轮廓,依旧沉默地立在那里。
过了许久,久到赵四几乎以为时间已经凝固,一个幽幽的、带着无尽悲凉与空洞的女子声音,仿佛直接响在他的脑海里:
“超度……呵呵……超度有何用……我冤……我好冤啊……”
那声音并非来自床前,而是来自……四面八方,仿佛充斥了整个房间。
“他们……都不信我……爹娘不信……世人皆不信……那书生……负心薄幸……污我清白……我唯有……以死明志……”
断断续续的诉说,带着血泪般的控诉,涌入赵四的脑海。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绝望的少女,被流言蜚语逼至绝境,被至亲之人无情锁拿,最终只能用一根丝线,了结自己如花生命的悲惨景象。
那滔天的怨气,并非毫无来由。
赵四此刻才真正明白,他招惹的,不仅仅是一个恐怖的鬼物,更是一个含冤莫白、孤苦无依的可怜魂魄。
“我……我信你!”赵四不知哪来的勇气,脱口而出,“张家小姐,我信你是清白的!那造谣的畜生,那凉薄的家人,都该死!但你……你不该困在此地,你该去你该去的地方啊!”
那声音沉默了。
房间内的阴冷气息,似乎有所波动。
良久,那声音再次响起,却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凄楚与……一丝茫然:
“该去……何处?无人信我……无人祭我……孤魂野鬼……又能去往何处……”
赵四心中一动,连忙道:“我信你!我赵四虽是个粗人,但今日在此立誓,信你张巧姐清白!我愿为你立牌位,供奉香火,请僧人念经,助你往生!只求你……只求你放下执念,莫再滞留阳间,害人害己了!”
说完这番话,他紧张地等待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
床前那排绣花针,开始一根接一根地,无声无息地化作细小的飞灰,消散在空气中。
那弥漫房间的异味,也逐渐变淡,最终消失不见。
脖颈上那致命的勒紧感,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那圈淡淡的青紫痕迹,似乎也黯淡了些许。
笼罩房间的阴冷与绝望,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缓缓消散。
当最后一枚绣花针也化为乌有,赵四只觉得浑身一轻,那如芒在背的窥视感彻底消失了。
他瘫软在床,大口喘息,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手中,那条血红色的缎带,依旧冰凉,却不再让人感到恐惧,反而像是一个……信物。
第二天,赵四强撑着病体,变卖了随身所有值钱之物,又厚着脸皮向那农家借了些钱,请来附近寺庙的僧人为张巧姐做了一场法事,并为其立了一个小小的牌位,供奉在寺中。他虽贫穷,却谨守诺言,每年巧姐忌日,都会去上香烧纸。
说来也怪,自那以后,他脖颈上的勒痕便一日日淡去,最终彻底消失。那些恐怖的幻觉也再未出现。他依旧做他的货郎,只是性子沉静了许多,再不敢去那些荒僻诡异之地,也常劝人莫要轻信流言,敬畏鬼神。
而那栋张家绣楼,据说后来在一个雷雨夜莫名起火,烧得只剩断壁残垣。有人传言,起火前,曾看到楼中有红光一闪,如同一条飞舞的红色缎带。
是怨气已消,自行兵解?还是借那场雷火,彻底脱离了苦海?
无人知晓。
只知道,杨柳村关于吊死鬼巧姐的恐怖传说,渐渐成了老人们口中,一个带着唏嘘与警示的遥远故事。
说书人言罢,久久沉默。他疲惫地闭上眼,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茶馆内,唯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良久,他才幽幽叹道: 诸位,可见了?这吊死鬼可怕吗?可怕。但其可怜吗?亦可怜。怨念源于冤屈,戾气生于绝望。赵四能以一丝善念与承诺,化解这段孽债,是他的运气,也是那苦命女子残存的一丝人性未曾彻底泯灭。可见这阴阳之间,有时差的,并非只有法力神通,更是一份理解,一份承诺,一份……迟来的相信。
望诸位,莫以流言杀人,莫以凉薄待人。须知举头三尺,不仅有神明,或许还有那含冤难雪、徘徊不去的孤魂呐。
好了,今夜故事已尽,寒气太重,咱们……散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