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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爱恨一笑间(1 / 2)

暴雨初歇,南疆的群山被洗刷得墨黑如黛,湿漉漉地矗立在沉沉的夜幕下,如同蛰伏的巨兽。官道上一片泥泞,车辙与马蹄印被雨水灌满,形成一个个浑浊的水洼,倒映着天边那轮被薄云遮掩、显得格外清冷孤寂的残月。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草木的清新以及一丝雨后特有的、沁入骨髓的寒意。

没藏呼月与赵宗朴一前一后,沉默地行走在这荒寂的官道上。脚步声踩在泥水里,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在这空旷的野地里显得格外清晰,如同单调而沉重的鼓点,一下下敲打在没藏呼月的心头,搅得她心烦意乱。

她的夜行衣早已被之前的暴雨和汗水彻底浸透,冰冷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矫健而充满力量感的线条。夜风掠过湿透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凉意,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然而,比身体更冷的,是她的心。她的手,始终下意识地搭在腰间那柄造型奇特的西夏弯刀刀柄上。冰凉的刀柄触感,是她多年来唯一熟悉的安全感来源。这柄刀,伴随她从西夏皇城的翊卫司新秀,到亡命天涯的落魄将军,再到跌落悬崖、九死一生,是她从血海尸山中爬出时,仅存不变的信念与伙伴。而将它寻回,并交还到她手中的,正是此刻走在她前方不远处的那个男人——赵宗朴。

想到此节,没藏呼月的心绪更加复杂难明。她抬眼望向那个背影。赵宗朴依旧是一身月白色的锦袍,即便在泥泞中跋涉,依旧保持着一种近乎刻意的从容与优雅,步履不急不缓,仿佛不是仓皇夜奔,而是月下闲庭信步。可这份从容,此刻在她眼中,却充满了虚伪与算计。

终于,在行至一处岔路口,前方隐约可见隐泉山庄方向的微弱灯火时,没藏呼月猛地停下了脚步。她站定在原地,如同一尊突然凝固的雕像,周身散发出的冷冽气息,仿佛让周围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赵宗朴在她身后约十步处,也随之止步,却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地问道,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几分飘忽:“怎么不走了?”

没藏呼月缓缓转过身。清冷的月光洒在她那张冷艳绝伦、却如同覆盖着万年冰霜的脸上,映得她眼底仿佛凝结着一层寒冰,锐利得能刺穿人心。她的声音低沉,没有丝毫起伏,冷峻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冻原:

“赵、宗、朴。”她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冷的重量,“你从一开始,接近我,救我,所谓的‘合作’……就从来没有真正想过,要帮我向崔?复仇,对吗?”

赵宗朴闻言,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他缓缓转过身,面对没藏呼月。月光下,他俊美无俦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难明的浅笑,那笑意中夹杂着一丝戏谑,几分疲惫,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如释重负般的坦然。

“看来……”他轻轻开口,声音如同夜风拂过琴弦,带着一种奇异的颤动,“你终于想明白了。”

没藏呼月的瞳孔骤然收缩,握刀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尽管心中早已猜到大半,但亲耳听到他如此直白、如此轻描淡写地承认,一股被彻底愚弄、背叛的怒火仍如同岩浆般瞬间冲上头顶!她眼中寒光大盛,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却愈发冰冷刺骨:

“你……一直在骗我?!”这句话,已不是疑问,而是指控。

“骗你?”赵宗朴仿佛听到了一个有趣的问题,轻轻叹息一声,仰起头,望向天幕中那轮残月,月光勾勒出他优雅的颈部线条,也映照出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深不见底的幽暗。“我赵宗朴这一生,骗过的人何止你一个?这煌煌朝堂,泱泱天下,世人熙熙,皆为利来;世人攘攘,皆为利往。欺瞒、算计、利用本就是这浊世的常态,有何稀奇?”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漠然与嘲讽,然而,话语却微微一顿,目光重新落回没藏呼月脸上,那眼神深处,竟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近乎温柔的犹豫?

“只是……唯独对你,没藏呼月,”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罕见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在某个瞬间……我竟有过一丝犹豫。”

“你在说什么疯话?!”没藏呼月厉声冷喝,打断了他这近乎呓语的呢喃。她厌恶这种模糊不清、扰乱她心绪的言辞!

“疯?”赵宗朴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癫狂意味。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上前一步,月白袍袖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如同暗夜中绽放的优昙婆罗花,妖异而危险。“呼月,事到如今,你难道还以为,我赵宗朴所在意的,是你与崔?那点私人恩怨?是帮你夺回西夏翊卫司的虚名?还是向那个拐走你‘姐妹’野利真的宋人书生报复?”他摇了摇头,目光骤然变得幽深而狂热,仿佛有两簇鬼火在瞳孔深处燃烧,“不!你错了!大错特错!我在意的,是这天下棋局!是汴京皇城那座至高无上的九五宝座!是这赵宋万里河山的归属!”

他死死盯住没藏呼月,语气越来越激动,带着一种将内心最深处野心赤裸裸剖白的快意与扭曲:“我救崔??哈哈哈!那不过是一步闲棋!我想看看,这颗棋子是否够硬,能否为我所用,去搅动南疆这潭死水,去试探夏竦老儿的底线,去为我未来的大业铺路!而你,没藏呼月,你这把来自西夏的、锋利无比的妖刀,同样是我棋盘上的一子!我用你,去磨砺崔?,去制造混乱,去吸引视线!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我那立新朝、开太平的宏图伟业!”

这番毫不掩饰、将一切温情面纱彻底撕碎的赤裸告白,如同最冰冷的匕首,狠狠刺穿了没藏呼月最后的一丝幻想!她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继而涌上一股病态的潮红!原来……原来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被利用的工具!什么合作,什么复仇,什么唯一的盟友……全是谎言!全是算计!

“你……卑鄙无耻!!”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叱,如同受伤母狼的哀嚎,从没藏呼月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锵——!”

一道凄厉如冷月寒霜的刀光,骤然划破沉沉的夜幕!没藏呼月腰间的西夏弯刀已然出鞘!刀身狭长微弯,在残月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幽蓝寒光,刀尖如同毒蛇的信子,精准无比地直指赵宗朴的咽喉!凌厉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将周围的空气都冻结了!

“把解药给我!”没藏呼月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刺痛而剧烈颤抖着,但握刀的手却稳如磐石,眼神冰冷残酷得没有一丝人类的情感。她指的是当初赵宗朴用以控制她、声称是剧毒、需定期服用缓解药物的“七日返魂香”。

然而,面对这近在咫尺、瞬息便可取人性命的刀锋,赵宗朴非但没有丝毫惧色,脸上那抹诡异的笑意反而加深了。他甚至没有做出任何防御或闪避的动作。

在没藏呼月惊愕的目光中,他缓缓抬起手,修长白皙的手指,竟轻轻地、极其缓慢地,搭在了那冰冷锋利的刀锋之上!指尖传来的刺痛感让他微微蹙眉,但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用指尖抵着刀锋,缓缓地、坚定地,将刀尖向着自己的左胸胸口推去!

“呼月,”他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梦呓,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你还真以为……我给你吃的,是毒药?”

没藏呼月瞳孔猛缩,眉头紧紧锁死:“你……什么意思?!”

赵宗朴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低声道:“那不是什么‘毒药’……不过是一颗用蜂蜜和花瓣搓成的……糖丸而已。”

话音未落!

他抵着刀锋的手指猛地用力一推!

“噗嗤——!”

一声轻微却令人牙酸的利刃切入皮肉的闷响!锋利的刀尖,毫无阻碍地刺破了他月白色的锦袍,深深没入了他的左胸!温热的鲜血,瞬间如同泉涌,汩汩而出,迅速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在清冷的月光下,晕开一大片刺目惊心的暗红!

“赵宗朴——!”没藏呼月骇然失色,脸色骤变!她完全没料到他会如此!本能地想要收刀后退!

然而,赵宗朴却仿佛早有预料,另一只手疾如闪电般探出,一把握住了她想要撤回的刀身!掌心瞬间被锋利的刀刃割破,鲜血顺着刀槽淋漓而下,与胸口的血迹混在一起!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反而就着她的手,将刀锋又往自己体内送入了半分!他抬起头,看向彻底愣住的没藏呼月,脸上竟露出了一个恣意而近乎癫狂的笑容!

“这一刀……算我还你的。”他喘息着,声音因剧痛而有些变形,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快意,“骗了你这么久……总得……还点什么,才公平,不是吗?”

他松开握住刀身的手,任由鲜血从掌心滴落,指了指自己不断涌出鲜血的胸口,笑容惨淡而释然:

“现在……你自由了。”

那一刻,没藏呼月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彻底怔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她握着刀柄的手僵硬着,忘记了收回,只是呆呆地看着赵宗朴胸前那片迅速扩大的血渍,看着他因失血而迅速苍白的脸,看着他脸上那混合着痛苦、疯狂、却又带着一种诡异解脱的笑容……

他本可以轻易反击,以他的武功和心机,自己未必能伤他分毫。

他本可以继续用更高明的谎言圆谎,将她牢牢控制在掌心。

可他都没有。

他选择了最极端、最惨烈的方式——用他自己的鲜血,来偿还这个持续了数月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