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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爱恨一笑间(2 / 2)

残月照影,劫命相缠

夜风从路旁的竹林深处吹过,带着湿冷的寒意,掠起两人早已湿透的衣袂,也吹散了空气中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味。

赵宗朴身体晃了晃,脚步虚浮,眼看就要向后倒去。

没藏呼月猛然惊醒!几乎是出于本能,她手腕一抖,“锵”地一声收刀回鞘,同时一个箭步上前,伸出双臂,一把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你……你真是疯了?!”她咬牙怒斥,声音里却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慌乱。

“或许吧……”赵宗朴靠在她身上,剧烈地喘息着,唇角却依旧顽强地向上弯起,带着那抹令人心悸的笑意,“可我这一生……算计太多,谎言太多……也只有这一次……不想再骗了……尤其是……对你……”

他低头,看向近在咫尺的没藏呼月那张写满了震惊、愤怒、困惑与无措的俏脸,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竟在此刻,清晰地倒映出她的影子,以及一种深藏已久的、难以言喻的痛楚与一丝极其微弱的、转瞬即逝的温柔。

那一瞬间,没藏呼月仿佛透过层层伪装,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赵宗朴——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心深似海的阴谋家,而只是一个疲惫到了极点、厌倦了所有伪装、只想寻求片刻真实的普通人。

没藏呼月扶着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她狠狠一咬舌尖,利用刺痛让自己冷静下来,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强装的镇定:“别动!”她低声喝道,迅速从自己早已湿透的夜行衣下摆,“刺啦”一声撕下几条相对干净的布条,动作有些粗暴却异常迅速地替他按压住胸前的伤口,进行简单的包扎。

血流得很多,温热的液体不断从指缝间渗出,染红了她冰冷的手指,带来一种滑腻而恐怖的触感。她几乎要按不住。

“你在替我包扎?”赵宗朴微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讶异。

“废话!”没藏呼月头也不抬,恶声恶气地回道,“不然眼睁睁看着你死在这荒郊野岭?”

“呵……”赵宗朴低低地笑了,气息微弱,“原来……你还是……舍不得我死。”

没藏呼月猛地抬起头,眼中怒火迸射,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赵宗朴!你给我闭嘴!再胡说八道我现在就补你一刀!”

他笑了笑,果然不再说话,只是顺从地任由她摆布,目光却一直落在她因专注和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唇线上,看着她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与凌乱的发丝。

月光无声地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她微乱的鬓发,他苍白的容颜,在这一刻构成一幅诡异而凄凉的画面。夜静得可怕,唯有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在空旷的野地里交织、缠绕。

良久,没藏呼月终于勉强止住了血,用布条将伤口紧紧缠住。她直起身,看着赵宗朴虚弱的样子,冷冷地道:“你早就该死了。”

“那你……为何还要救我?”他轻声问,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我……”没藏呼月语塞,声音顿住,片刻后,才扭过头,避开他的视线,低低地说,仿佛在说服自己,“我不想……欠你什么。尤其是……一条命。”

赵宗朴闻言,低声笑了起来,那笑声虚弱,却带着几分洞察一切的苦涩与怜惜。“呼月啊呼月……你终究还是……太倔强了。”

他抬起头,望向天边那轮半掩在薄云之后、清辉寥落的残月,星光稀疏,夜色苍茫。他的声音飘忽,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怅惘:

“若有来生……我赵宗朴,不愿再生于帝王家,不为权势所累,不为江山所困……只愿做个……走街串巷、贩卖糖丸的……平凡小贩……或许……那样会更轻松些吧……”

这句话,如同一声最轻微的叹息,却像一根烧红的钢针,毫无征兆地、狠狠地扎进了没藏呼月内心最柔软、最不设防的角落!她浑身剧震,猛地低头看向他,唇角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视天下为棋局的赵二公子,那个冷酷无情、算计人心的阴谋家,此刻竟会说出如此脆弱、如此卑微的愿望?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弯下腰,用力将他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脖颈,搭在自己尚且单薄却异常坚实的肩膀上,然后一咬牙,将他整个人的重量背在了自己背上。

“走吧。”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听不出情绪。

“去……哪里?”赵宗朴伏在她背上,气息微弱地问。

“隐泉山庄。”她回答得简短干脆。

“你……不是要离开么?”他有些意外。

“我不欠人情,更不欠命债。”她冷声道,脚步已经开始迈出,踏在泥泞中,发出沉重的声响,“你这条命,今晚我救了。但记住,这只是暂时替你保管。日后等我寻到机会,一定会亲手再杀回来!”

赵宗朴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轻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如释重负般的畅快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愉悦。

“呼月……你果然……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得多……”

他没再说话,只是将头轻轻靠在她瘦削却挺直的背脊上,微微阖上了眼睛。山风从林间穿过,带来湿冷的气息,也吹动了她鬓角的发丝,拂过他的脸颊。鲜血依旧从他胸前的伤口缓缓渗出,浸湿了她肩头的衣衫,带来一片粘腻的温热。

没藏呼月背着他,一步一步,走得极慢。脚下的山路泥泞不堪,她的步伐沉重,却异常稳定,每一步都踏得实实在在。她的背影在朦胧的月色下被拉得很长,仿佛承载着难以言说的重量。

她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刻,当刀锋刺入他身体、当他鲜血涌出时,她心中那积郁了数月的、如同毒焰般燃烧的恨意,竟突然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茫的、复杂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平静,甚至还有一丝极淡极淡的怜悯。

她只觉得背上的人,呼吸微弱,身体渐渐变得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仿佛随时会化在这清冷的月光里,消失不见。

“赵宗朴,”她望着前方隐泉山庄那在夜色中如同萤火般微弱的灯火,用低得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你若就这么死了我连恨都不知道该去找谁了。”

夜风掠过竹梢,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轻的笑声,飘入她的耳中:

“那便……不要恨了……”

夜深,月冷,岭南山野的轮廓在夜幕中模糊不清。泥泞的山路上,两道身影紧紧相依,在朦胧的月色下,踏着血与雨交织的痕迹,向着那点微光,渐行渐远。

他们之间的情感,早已超越了简单的爱恨情仇。那不是爱,爱太过纯粹;也不是恨,恨太过单一。那是命运纠缠的劫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