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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雷霆手段(1 / 2)

四月末。汴京,大宋都城。时值春末夏初,本该是繁花似锦、暖风和煦的时节,然而宰相夏竦的府邸深处,却弥漫着一股与季节格格不入的阴冷肃杀之气。

书房内,紫檀木大案上,麒麟吐瑞的铜香炉中升起袅袅青烟,是上等的龙涎香,气味醇厚,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凝重的压抑感。夏竦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庭院中几株叶片已有些卷曲的芭蕉,面色阴沉如水。他年近六旬,鬓角已染霜华,但身姿依旧挺拔,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依旧,只是此刻,那眼中翻涌的不是平日的精明算计,而是毫不掩饰的阴鸷与杀机。

案几之上,平摊着一封已被拆开的密信。信纸是上等的薛涛笺,纸质细腻,上面的字迹却是铁画银钩,带着一股女子少有的刚劲与冷冽,正是没藏呼月奉濮宗之命亲笔所书。信的内容极为简短,没有任何寒暄客套,直指核心:

「崔?目无上官,于邕州结党营私,以廉政为名夺豪族财利,实行新政扰乱地方。南境不靖,豪强不安,若不早除,恐成尾大不掉之患。」

寥寥数语,却如同淬毒的匕首,刀刀见血!将崔?在邕州的作为,定性为“结党营私”、“夺豪族利”、“扰地方安”,并暗示其有“尾大不掉”的野心!这已不仅仅是政见不合,而是近乎谋逆的指控!

夏竦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窗棂,信纸在他另一只手的指间微微颤抖,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他深吸一口气,那浓郁的龙涎香气似乎也带着一股腥甜的血腥味。半晌,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声极轻、却冰冷刺骨的冷笑:

“崔皓月……果然又是这个崔皓月!怎么,他还想学他那老师范文正公,在边陲之地搞什么‘庆历新政’不成?真是不知死活!”

侍立在一旁的心腹幕僚李缙,闻言心中一凛,连忙上前一步,微微俯身,小心翼翼地劝道:“相公息怒。崔?此人,虽年轻气盛,行事或有激进之处,然其在士林中素有清名,尤其在江南一带,颇得人望。且观其在邕州所为,整饬吏治、编练新军、安抚僮蛮,虽触动了一些旧利,却也初见成效,南疆局势似有缓和。若此时贸然以雷霆手段处置,恐……恐惹朝野非议,授人以柄啊。”李缙深知夏竦对崔?这类“庆历余党”的厌恶,但也清楚崔?并非等闲之辈,背后亦有同情者,处置不当,反易引火烧身。

“非议?哼!”夏竦猛地转过身,鹰目如电,扫向李缙,吓得李缙连忙低下头去。“我所行之事,乃为国朝剪除隐患,稳固社稷!何惧些许迂腐书生之议论?他崔?有名节之誉?正因如此,才更需及早铲除!此等沽名钓誉、自命清高之辈,最是危险!他们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实则收买人心,结党营私,长此以往,必成朝廷心腹大患!昔日范仲淹、富弼等人,便是前车之鉴!”

他越说越激动,走到案前,拿起那封密信,手指用力,几乎要将信纸捏碎:“你看看!邕州豪族不安,南境不靖!这就是他崔?搞出来的‘清政’!若人人都学他,视朝廷法度如无物,肆意妄为,这天下岂不要大乱?!此风绝不可长!此人……绝不能留!”

夏竦对崔?的杀心,并非全然源于这封密信。更深层的原因,是崔?作为“庆历新政”精神的继承者,其存在本身,就是对夏竦所代表的保守既得利益集团的巨大威胁。崔?在邕州的成功,哪怕只是局部的成功,都会鼓舞朝野内外那些对现状不满的势力,这是夏竦绝对不能容忍的。他必须将这股“异端”思想扼杀在萌芽状态,以儆效尤!

决心已定,夏竦不再犹豫。他提起那支御赐的朱笔,蘸饱了殷红如血的朱砂,在那密信的末尾空白处,奋笔疾书,添上了两行杀气腾腾的批示:

「命广南西路经略司,以“南蛮不靖”为名,整军南巡。凡邕州政务,俱由经略司暂摄。若有异议,斩。」

笔锋凌厉,字字如刀,朱砂鲜艳刺目,仿佛是用鲜血写就,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残酷决断。“南蛮不靖”,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整军南巡”,实则为武力接管;“暂摄政务”,意味着剥夺崔?的一切权力;最后“若有异议,斩”五个字,更是毫不掩饰的格杀令!这已不是普通的行政指令,而是一道催命符!

朱笔重重搁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夏竦看着那两行朱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快意。他仿佛已经看到,崔?在经略司大军的铁蹄下,身败名裂、束手就擒的场景。

“即刻以六百里加急,密送广南西路经略使卢彦章!不得有误!”夏竦冷声下令。

“是!相公!”李缙不敢再多言,双手颤抖地接过那封承载着血雨腥风的密信,躬身退下,快步消失在书房外的阴影之中。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夏竦一人。他重新走到窗前,窗外天色渐暗,乌云低垂,似乎一场暴雨即将来临。他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低声自语:“崔皓月……这次,我看你还能如何‘皓月’当空!南疆瘴疠之地,便是你的葬身之所!”

半月之后,广南西路治所,桂州。

时值雨季,天色阴沉,连绵的细雨已经下了数日,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土腥味。经略使司衙门内,灯火通明,却气氛凝重。

广南西路经略使卢彦章,一位年约五旬、面容儒雅却带着几分军旅风霜的官员,正披着一件挡雨的蓑衣,独自坐在签押房内。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封刚刚由心腹家将冒雨送来的、封口处盖着宰相府火漆密印的急件。信已被拆开,那两行刺目的朱批,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眼睛和内心。

卢彦章的脸色在跳动的烛火下,显得异常苍白,眉头紧锁成一个深深的“川”字。他并非夏竦的死党,亦非崔?的故交,只是一个恪尽职守、力求在各方势力夹缝中求存的地方大员。他深知邕州情况的复杂,也了解崔?到任后的作为虽有争议,却并非乱臣贼子。如今夏相这道密令,分明是要借他之手,以莫须有的“南蛮不靖”为名,行铲除异己之实!这……这简直是……

“大人……”身旁的心腹参军谢远,压低声音,语气充满了担忧,“夏相此令……杀气太重啊!邕州虽偶有僮瑶骚动,但崔知州到任后,剿抚并用,局势已大为缓和,何来‘不靖’之说?此乃欲加之罪!若我等依令而行,大军压境,强行接管邕州,恐……恐激起民变,酿成大祸!且崔?在士林清誉甚着,若无辜受戮,天下士人将如何看我等?还请大人三思!”

卢彦章何尝不知其中利害?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中充满了无奈与疲惫,蓑衣上的雨水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谢参军,你所言,句句在理,我岂能不知?然……上命如山,势比人强啊!夏相权倾朝野,此令乃朱笔亲批,等同圣意!我等若抗命不遵,顷刻之间,便是灭顶之灾!不行……亦是死路一条啊!”他话语中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个人的良知与判断,显得如此渺小和脆弱。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如织的雨幕,雨水敲打着芭蕉叶,发出噼啪的声响,如同战鼓催征。沉默了许久,他终是下定了决心,猛地转身,脸上已恢复了封疆大吏的决断之色,尽管那决断带着悲凉的底色。

他沉声下令,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我命令!即刻起,广南西路经略司所属精锐甲骑三千,分前、中、后三路,以‘巡边平蛮、弹压地方’为名,南下邕州!命各部昼夜兼程,不得延误!再传密令予各路统兵官:此行名义为剿匪,实则……监控邕州动向。凡邕州文武官员,尤其是知州崔?及其亲信,若有任何抗命、聚众、异动之举……可视情势,格杀勿论!”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大人!”谢远还想再劝。

卢彦章抬手制止了他,目光决绝:“不必再言!执行命令!同时,以经略司名义,行文邕州,告知‘巡边’之事,令其准备迎接,不得有误!”这先行文书,既是程序,也是一种最后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