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凌云之前在教坊坊曲中与乐伎嬉游之事被当众揭发,殿中众人多半抱着看戏心态,甚至暗觉快意。
无他,只因凌云今日风头过盛。旁人贺寿,太后不过礼节性应对几句,唯独凌云能与太后絮絮叨叨闲话家常近一刻钟,怎能不招人嫉?更遑论先前那篇辞藻华丽、马屁震天、力压群伦的三十段贺寿长诗。
然太后本人并未动怒。一位能在孤儿寡母情形下稳秉国政十载的太后,自是分得清何事该刨根问底,何事该包容糊涂。凌云这等行径,在她眼中根本不值一提,平日听闻也不过一笑置之,只是此人运气不佳,恰在此场合被捅破而已。
装糊涂既已不能,然对凌云的赏罚却令太后颇为踌躇。身为天下至尊,一举一动皆被臣下细细揣摩演绎,故需慎之又慎。
原本凌云今日诗作出众,理当厚赏,然丑闻既出,若再依原议加官进爵便不妥当。反之,若全然不赏只予惩戒,亦欠公允。据女儿言,凌云此番呕心沥血月余方成此巨制,不可凉了忠孝之心。
慈圣皇太后不愧被凌云赞为“女中尧舜”,略加思忖便有了决断。先开口责备道:“少年人当戒骄戒躁,修身养性,岂可在外寻花问柳,惹人非议?成何体统!”
又对永嘉长公主吩咐道:“凌云孤身在京,难免有不便之处。尔择那稳重明理之宫人二名,送至凌云寓所,侍奉起居,以安其心性,权作今日之赐。”
赐予两名宫女,自是恩赏,却不招眼红闲话,兼有诫勉之意,堪称两全。
凌云深知此时当赶紧谢恩,将丑事含糊过去方是正经,赏罚皆可接受。且宫中选出者,总不会丑陋!他正欲上前叩谢,却听永嘉长公主神色肃然,对母后正色谏道:
“祖宗有制,凡朝臣官吏,不得宿娼召妓。凌大人既为朝廷命官,于母后圣寿佳节,公然违禁,不敬之罪岂可轻纵?母亲圣明在上,女儿斗胆,不敢奉诏!”
在道义上,长公主完全占理,摆出“执法必严、违法必究”之势,无人能指摘其非。
殿中熟知长公主秉性的内侍们暗自嘀咕:此方是千岁常态…
那传旨太监只言凌云在教坊,长公主却径直扣上“宿娼”罪名,凌云心中万般委屈,闻言奋然向前辩驳道:“殿下此言大谬!下官岂是贪花好色之徒?实乃应太常寺之邀,同往检阅新排乐舞,以备宫宴承应!”
此借口拙劣,昔年张驸马便常用,男人们竟不换些新花样?永嘉长公主连连冷笑:“不贪花好色,去那等地方作甚?”
殿中有几个初涉此等场合的年轻宗室,见长公主骤然与凌云翻脸,心头皆冒出一句:常言伴君如伴虎,果不其然!这还未至君前,仅对千岁殿下已是如此…
“我的世界,尔等不懂…尔等不懂…” 凌云渐入自我催眠之境,宛若诗人附体。
他神色陡然一变,正气凛然道:“下官近日研读前隋旧事,感于陈后主与张丽华之遗韵,欲效白乐天《长恨歌》体例述之,故至教坊采风,揣摩彼辈言行心性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