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释怀(1 / 2)

病房里很安静,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李慧琴的病床上。李慧琴醒着,靠在枕头上,看见月英,嘴角牵起一抹笑:“你咋来了?还带着孩子。”

“听说你出事了,过来看看。”月英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拉着李慧琴的手,她的手还是有点凉,“疼不疼?以后别那么冲了,遇到不讲理的,就让一步,咱别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李慧琴哼了一声,可眼里却有点红:“我没错,他没买票还骂人,我凭啥让着他?要是这次让了,下次他还得欺负别人。”顿了顿,她又说:“多亏了二姐,累坏她了,晚上都没睡好。”

俊英坐在旁边,笑着说:“跟我还客气啥?你好好养伤就行。”

冬冬站在床边,小手抓着床沿,小声说:“舅妈,你快点好起来,我还等着听你说大汽车上的事呢。”

李慧琴笑了,伸出没受伤的手,摸了摸冬冬的头:“好,舅妈快点好,好了就给你讲更多车上的事,还带你去看大汽车。”

冬冬点点头,把手里的布娃娃放在李慧琴的枕头边:“舅妈,这个给你,抱着它就不疼了。”

小军也凑过来,小声说:“嫂子,你好好养着,别担心家里还有我呢。”

李慧琴看着冬冬,又看了看俊英和月英,心里突然暖烘烘的。

李慧琴之前因为西屋的事憋在心里的气,好像一下子就散了。她想起张义芝平时给她留的粥,想起小季信里的安慰,想起火车上帮她的乘客,想起医院里忙碌的医生护士,原来不管遇到啥难事,身边总有这么多人陪着。

阳光越发明亮,落在李慧琴的脸上,也落在月英的手上。月英看着李慧琴苍白却倔强的脸,心里突然觉得,不管日子过得多难,身边有这些人陪着,就挺好。

屋檐下的日子,就像这病房里的阳光,有时会被乌云挡住,会有风雪,会有磕碰,可总有亮起来的时候,总有暖到心里的时候。

李慧琴攥了攥月英的手,轻声说:“大姐,等我好了,咱们回家里吃饭,我给你们做我最拿手的红烧肉。”

俊英和月英都笑了,病房里的空气,好像也跟着暖了起来。

77年的春风比往年来得更急些。北方的冻土尚未完全消融,盘锦垦区残存的积雪,在料峭春风中,执拗地不肯离去。

然而,一场席卷全国的政治解冻已然开始,平反的浪潮正以不可阻挡之势涌向这个偏远的东北小镇。

冻土刚开化,泥泞里混着枯草,却挡不住人们脚下的轻快。

街面上的宣传栏换了新内容,“平反冤假错案”几个红漆大字,被风吹得裂了边角,仍像一团火,烧在每个揣着委屈的人心里。

夜幕深沉,星星零落地悬在天际。德麟就着大队部昏黄的灯光,铺开信纸,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沙沙作响。

他的眉头紧锁,仿佛要将过往岁月里积压的所有沉重,都凝聚在这方寸之间。表哥韩庆年的死在他心头萦绕了太久,久到几乎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他记得最后一次见到韩庆年,是在那个寒风凛冽的批斗会上。

远远的,隔着长长的南大街,韩庆年站在十字路口停着的大解放汽车上,被反剪双手,脖子上挂着沉重的木牌,可他的脊梁挺得笔直,眼神里有一种不肯屈服的光。

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在糊着旧报纸的墙上。报纸上还留着“批林批孔”的标题,被他用指甲划得一道一道。

手里的钢笔没水了,他拧开笔帽,对着灯芯哈了口气,又在墨水瓶里蘸了蘸,纸页上立刻落下工整的字迹:“关于韩庆年同志冤案的申诉材料”。

“韩庆年同志,原盘锦垦区坨子里大队书记,盘山农场场长,党员,1968年被错划为走资派,因‘反革命罪’被逮捕,同年秋在关押期间被迫害致死……”

他仿佛听见十年前批斗场上的高音喇叭:“打倒走资派韩庆年!”

德麟把钢笔攥得咯吱响,墨水已经见了底,他就用牙咬开墨水瓶口,舌尖尝到一股铁锈味。那味道让他想起韩庆年被押走时,后衣领上渗出的血。

德麟一字一句地写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记忆深处挖出的带血的碎片。这份材料不仅仅是一纸申诉,更是一个灵魂对公正的最后呐喊。

他已经记不清楚,写了多少份这样的材料。也记不清楚投递了多少个部门,可是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像大海捞针一样,捞一个能还给韩庆年清白的机会。

窗外的风呜咽着,德麟停下笔,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他起身从抽屉深处翻出一个铁盒,里面珍藏着几张泛黄的照片。

最上面那张是1967年夏天拍的,韩庆年穿着白衬衫,站在盘山农场场部的门口,笑得温润而宽厚。

那时的他们,都还相信未来会是一片光明。

窗外的鸡叫了头遍,德麟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指尖触到纸页上“韩庆年”三个字,眼眶突然发潮。

他想起小的时候去坨子里的老姑家,韩庆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学生服,蹲在院子里,用柳树枝教他写毛笔字。

韩庆年的字写得好,笔锋里带着股刚劲,他说:“德麟,字如其人,做人得站得直,写出来的字才不软。”

后来,他被架着游街,头被按得低低的,可腰却依然绷得直直的。

天亮了,材料终于写完了。

德麟把纸页叠得整整齐齐,塞进怀里,贴身放着。

那是韩庆年的半生,也是他心里压了十来年的石头。

他揣着材料,骑着自行车往盘山客运站走,路上遇到赶早集的社员,有人问他:“德麟书记,这是去干啥?”

他咧嘴笑了笑,声音有点发哑,只说:“去城里办事。”

这条路申诉的路,他来来回回跑了无数次。

起初,他踌躇满志,认定韩庆年的这桩案子,问题典型、材料详实,沉冤得雪是板上钉钉的事。

可一次次递交材料杳无音讯,无数次等待换来的都是泥牛入海,德麟早没了盼头,却依旧执拗地坚持着。

这一次,德麟改变了策略,打算去营口碰碰运气。

1970年盘锦垦区改为盘锦地区。75年盘锦地区与营口市合并。盘山地区归属了营口市管辖。

营口市武装部的大门红漆斑驳,门柱上的“为人民服务”掉了个字,只剩“为民服务”。

德麟攥着材料的手出了汗,指节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