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摆着一台上海牌缝纫机。这些加上小季的自行车,还有李慧琴手腕上的英歌表。都是当年李慧琴嫁给小季时候,刘家出的彩礼。三转一响四十八条腿,只是那炕就顶了十二条腿。
贵芬带着小娟进了西屋,把满是灰土外套往炕上一扔,那娇艳的牡丹花就被砸出了坑坑洼洼的褶皱。她坐在箱子前,把李慧琴的雪花膏和口红抹了个遍。小娟看见桌上的糖果花生眼睛都亮了,抓起糖,剥了纸塞进嘴里,还塞满了身上的口袋。
“都进来玩啊,在门口傻站着啥啊?”贵芬招呼冬雪她们。冬雪拉住了弟妹,摇了摇头,“姥姥说西屋不能进,舅妈会生气的……”
“生气让她来找我,你们啊,都是废物,啥也不是……”贵芬说着,往椅子背上一靠,腿担在桌子上,有节奏的抖着,欣赏着镜子里映出的自己。
张义芝看着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尴尬的笑着说:“别瞎翻,那是你嫂子的东西,玩会儿就出来。”
贵芬毕竟是张义芝的娘家侄女,没听见她的话一样。张义芝只好快速的炒菜,做饭,叫她们赶紧出来吃饭。
贵芬和小娟吃完饭回去了,张义芝长舒了口气,赶紧收拾,尽量把东西恢复原样。
李慧琴下晚班回来,一摸藏在门口的钥匙,就知道有人进了西屋。
她心里“噌”地就冒起火,快步走进去,脸瞬间就沉了下来:“谁进西屋来的?”
张义芝赶紧解释:“慧琴,下午贵芬带你大姐家的大孩子来了……”
“我不是说了,这屋我锁着,别让人进吗?”李慧琴打断她,声音有点冲,胸口起伏着。她不是心疼那点儿糖,是气这屋里的东西,每一件都是她精心布置的,就这么被糟践了。
张义芝脸上有点挂不住,嘴角往下耷拉着,小声辩解:“不就是让孩子玩会儿嘛,也没弄坏啥值钱的……贵芬也是你老舅家的老疙瘩了,我总不能把人往外赶吧?”
“没弄坏?”李慧琴转身走到西屋的桌前,桌上还剩着几颗奶糖,旁边撒着一把花生瓜子。
“吃,吃吧……我叫你们吃……”她抓起盘子,手气得发抖,“哗啦”一声,糖果和花生瓜子全摔在堂屋的地上。奶糖滚到墙角,花生壳碎了一地,瓜子飞溅起来,落在张义芝的鞋尖上。
没等张义芝说话,李慧琴转身进了西屋,“咔嗒”一声,把门从里面闩死了。
她背靠着门板,能听见外面张义芝轻轻的叹气声,还有扫帚扫着地的“沙沙”声。
可她心里的火压不下去,从炕头摸出那个记账的笔记本,指尖摩挲着红色的塑料封面,眼眶有点儿发热。
张义芝在外面扫完地,又站了会儿,才挪着步子回了东屋。
她坐在炕沿上,手里拿着没纳完的鞋底,却怎么也穿不进针。
她知道李慧琴的脾气,认死理,啥事儿都要按规矩来,可这次……她也是好心,怕亲戚之间生分。她也恨自己太软弱,抹不开面子,当时怎么就没阻止贵芬的刁蛮任性。
“唉……这慧琴,啥都好,就是太较真了。”张义芝长叹了一口气。
当天晚上,西屋的灯亮到半夜。
李慧琴坐在炕桌前,从笔记本上撕了页,给小季写起信来。灯光昏黄,映着她紧绷的侧脸,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力道比平时重了不少,偶尔还会划破纸页。
“小季,我今天气坏了。西屋我都上了新锁,你妈还是让人进去了,是你老舅家的贵芬带着她大姐家的老大来,把屋里翻得乱七八糟。我攒的糖都被吃了,花生壳子瓜子皮祸祸的到处都是,奖状也给弄脏了,还有我的雪花膏被挖走一大块,大姐送我的口红也少了半盒,我平时自己都不舍得用……”
她写得又快又急,字里行间都是不满,“她们这是看我好欺负吗?明知道我在意这些东西,还这么不当回事。以后你们家亲戚的孩子要是来,也别让她进西屋,乱得很,要是弄坏了我的东西,我跟她没完……”
写到最后,她的手有点抖,笔尖顿了顿,又添上一句:“我知道可能有点小题大做,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等你回来,咱们再把西屋好好收拾收拾,换把更结实的锁。”
写完信,她把纸叠成个小方块,塞进信封里,又从抽屉里找出邮票,仔仔细细贴在右上角。
做完这一切,她才关了灯,躺在炕上。
外面的风还在刮,窗户纸被吹得“呼呼”响,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屋里被糟践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李慧琴揣着信去了邮局。邮局里人不多,她把信递进窗口,看着工作人员盖了邮戳,心里才稍微舒坦了点。
她想着小季收到信,肯定会站在她这边。小季最懂她,知道那些东西对她的意义。
可小季的回信来得比她预想的慢,等了快一个星期,才寄到她手里。
信里的字写得很工整,小季劝她别生气:“慧琴,我妈不是故意的,她就是热心抹不开面子,怕亲戚之间闹矛盾。贵芬这孩子还小,不懂事,被老舅他们惯坏了,你别跟他们计较。等我下个月回去,给你带块新的塑料皮笔记本,比之前那个还好看。西屋的锁要是不结实,我再给你换一把。”
李慧琴把信读了两遍,手指捏着信纸,心里的气还是没消。
她知道小季是为了她好,可一想到西屋里的景象,她就觉得委屈。
那之后的半个月,她跟张义芝说话少了,早上出门的时候,张义芝跟她打招呼,她也只是点点头;晚上张义芝给她留着粥,她也没再像以前那样热络。
张义芝看她这样,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一如既往的把她的衣服悄悄洗好,晾在晾衣绳上。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直到半个月后的一天,出事了。
那天李慧琴带着徒弟小张,值乘长途客车,跑的是盘锦到营口的线路。
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雪,车上的人不多,大多是背着包袱的农民,还有几个提着网兜的小商贩。
李慧琴穿着深蓝色的制服,胸前别着“先进工作者”的徽章,手里拿着检票夹,沿着过道挨个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