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心意(1 / 2)

午饭做得很丰盛。丽新炖了条海鱼,说这是葫芦岛的特产,新鲜得很;还炒了个白菜粉条,蒸了白面馒头。

德兴打开一瓶白酒,说是战友送的,非得跟德昇喝几盅。

德昇看着丽新忙前忙后,再看着德兴红光满面的样子,看来德兴转业后的新工作挺顺心意,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刚来这儿习惯不?”德昇抿了口酒问。

“咋不习惯?”德兴夹了块鱼肉放在丽新碗里,“造船厂的同事都挺照顾,家属院邻里也和睦。就是冬天比老家冷点,风也硬。”

“海边嘛,风肯定大。”德昇点点头,“这儿的雪,跟咱老家不一样?”

德兴眼睛一亮:“那可不!老家的雪下得软,这儿的雪带着海气,下起来又大又密,铺在地上能没过膝盖。等明儿要是下雪,我带你去海边看,那才叫壮观。”

说起了雪,德昇从贴身内袋里掏出孩子的照片递过去,“你二嫂子生了,是个小闺女,叫冬雪。”

“冬雪?”德兴接过冬雪的照片仔细端详,“长得真好看,取你俩优点了,咋没犯族谱上的字?”

“别提了,本来我和大哥跟爹查的族谱,取的是明玥,可这名字不给上户口,”德昇把落户口的坎坷经历讲给德兴听。

“现在的人,手里有点儿小权都不知道咋用好了,”德兴气的把酒杯墩在餐桌上。

“一个人最大的恶,就是利用手里的权利去尽可量的为难别人。”德昇感叹道。

“大哥家和你家都是闺女,我希望大威是个小小子,夏家有后了,就不用担心了……”德兴有些醉意了。

这话落在德昇的耳里,忽然有些难过。他没有再喝酒,草草的吃完了饭。

也许是念叨起了雪,第二天一早,德昇是被窗外的积雪反光晃醒的。

他一骨碌爬起来,推开窗帘,只见天地间一片雪白,院子里的积雪已经没过了脚踝,远处的渤海湾被雪雾笼罩着,隐约能看见灰蒙蒙的海平面。

“下雪了!”德兴也醒了,兴奋地像个孩子,“哥,吃完早饭咱就去海边。”

丽新早早就起来熬了小米粥,蒸了鸡蛋羹。她叮嘱德兴:“路上慢点,别让二哥冻着。”

德兴连声应着,给德昇找了双厚棉鞋,又塞给他一副手套。

出了家属院,雪还在下,零零散散的雪片落在头发上、肩膀上。

街上的行人不多,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德兴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喊德昇快点,那模样,倒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领着哥哥去掏鸟窝的日子。

“往这边走,过了这座桥就是龙湾海滨。”德兴指着前面的跨海大桥说。

桥面上积着雪,车辆驶过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

风比城里更大,刮在脸上像小刀子似的。德昇裹紧了棉袄,跟着德兴往前走,远远地就听见了海浪声。

走到海边时,德昇彻底看呆了。平日里汹涌的渤海湾,此刻被白雪覆盖了大半,浪花卷着雪沫子拍打着礁石,发出沉闷的声响。

岸边的沙滩上积了厚厚的雪,看不见一粒沙子,只有几只海鸟顶着风雪低空掠过,留下几道模糊的影子。

远处的渔船静静地泊在码头,船身上落满了雪,像一个个白色的剪影。

“咋样?哥,这雪景够劲儿吧?”德兴站在礁石上,迎着风喊。雪花落在他的眉毛上,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

德昇点点头,说不出话来。他见过老家的雪,见过部队营区的雪,却从没见过这样的雪。带着海的辽阔,带着风的凛冽,把天和海连在了一起,让人心里又敞亮又震撼。

“还记得咱小时候在老家看雪不?”德兴走过来,拍了拍德昇的肩膀,“那时候你总说,等长大了要去看遍天下的雪。现在,咱在海边看雪了。”

德昇笑了,眼角的皱纹里都落了雪:“记得,咋不记得。那时候你还说,要把最美的雪堆成咱俩的模样。”

“那时候傻。”德兴也笑了,从口袋里掏出烟,给自己点上。烟雾在风雪中很快就散了,“二哥,我以前总担心转业了不习惯,现在觉得,有丽新,有大威,有这雪,在哪儿都是家。”

德昇看着弟弟,心里暖烘烘的。

他知道德兴这话是真的。从部队到地方,从单身到成家,德兴肩上的担子重了,但眼里的光却更亮了。

这雪落在葫芦岛的土地上,也落在了德兴安稳的日子里。

两人在海边站了很久,才恋恋不舍地往回走。

回到家时,丽新端来热气腾腾的姜汤,说:“快喝点暖暖身子,别感冒了。”

德昇接过碗,一口喝下去,姜的辛辣混着红糖的甜,从喉咙暖到了胃里。

德昇转天回部队的时候,雪停了,太阳出来了,把地上的积雪照得金灿灿的。

丽新给德昇装了满满一袋子海米和虾皮,说这是自己晒的,让他带回家尝尝。

德兴把他送到火车站,一直看着他进了候车室才走。

火车开动时,德昇趴在车窗上往外看,葫芦岛的红砖墙、白积雪渐渐远去。

他摸出兜里的贝壳,那是德兴塞给他的,说让他留个念想。贝壳上还带着海水的咸腥味,也沾过葫芦岛的雪。

这雪落在葫芦岛,落在德兴的日子里,也落在了他的心里,成了最珍贵的记忆。

他想起在海边看雪的那天,德兴说“在哪儿都是家”。

是啊,有家的地方,就有温暖,就有值得看的风景。

德昇突然想家了,葫芦岛到乌兰浩特正好经过盘锦垦区,他决定中途下车,回家看看,哪怕住一宿也好。

火车碾过积雪覆盖的铁轨,发出沉稳的“哐当”声。

德昇把脸贴在冰凉的车窗上,看着窗外的风景从葫芦岛的红砖墙,渐渐变成盘锦垦区特有的平原雪景。

地上的雪不像海边那般带着凛冽的海气,反倒松软得像老家的棉絮,铺在田埂上,把刚出苗的麦苗盖得严严实实。

他摩挲着兜里的贝壳,指尖能摸到海水冲刷过的纹路。

丽新给的海米和虾皮装在布兜里,散发着淡淡的咸香,混着车厢里煤炉的烟火气,倒让这冬日的旅途添了几分暖意。

德兴送他时说“眼瞅着春节了,到老家歇脚再走,娘肯定盼着”,这话没说错。离家越近,他心里的牵挂就越重,既有对夏张氏的惦念,也记挂着刚满月的冬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