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闹剧(1 / 2)

刘春玲说到做到,果然给小军申请了探亲的假期。

隔壁杨婶儿的儿子二黑赶着驴车送小军到了汽车站。

小军背着旧挎包,里面塞满了刘春玲给她带的冻肉,干菜,杨婶儿还给她拿了有半袋子黄豆。

她拎不动,二黑一直给她送上了汽车。车启动了,二黑还站在原地朝她挥手,小军心怀感激,也使劲儿的挥手。

汽车像个苟延残喘的老人,吭哧吭哧的在盐碱地上爬行。车轮碾过坑坑洼洼,车身颠簸的震动让小军的胃里翻江倒海。

她把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看着窗外向后倒退的荒野。树叶已经染上白霜,黄褐相间的色块,在视野里晃成模糊的影子,像极了她此刻乱糟糟的心绪。

小军拎着大包小裹的走出车站时,晚风裹着家乡熟悉的煤烟味扑过来。

她裹严实了围巾,往家挪。

路灯亮着昏黄的光,张义芝正踮着脚往车站方向望,看见她的身影,立刻挥着胳膊喊:“小军!这儿呢!”

大姐刘月英跟在后面,怀里捂着块烤地瓜。看见她的身影从出站口闪出来,月英快步迎上来把地瓜塞进她手里:“路上饿坏了吧?快趁热吃,是你最爱吃的。”

烤地瓜的温度透过焦黑的皮渗出来,暖得小军指尖发麻,她咬了一口,甜香混着软糯在嘴里散开,眼眶却忽然有点发热。

回家的路上,张义芝一直在絮叨,说胡同里老常家的儿子上个月也回城了,在纺织厂找了份临时工;又说隔壁李家闺女托人找了关系,过了清明就能去供销社上班。

小军听着,手里的烤地瓜渐渐没了滋味,她知道母亲的心思,却还是没忍住,轻声说:“妈,大姐,这次回来,我想跟你们商量件事,我也想回城。”

话音刚落,张义芝的脚步猛地顿住,月英手里的黄豆袋子也抖了一下,在地上磕出沉闷的声响。

路灯把母女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张义芝转过身,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回城?你在大荒沟不是好好的吗?跟陈书记家处得也不错,怎么突然提这个?”

“知青点里都在传,今年可能有回城名额,”小军攥着挎包的带子,指节泛白,“我都去了三年了,我想回来,想考大学,或者找份正经工作,不想再挑粪种地了。”

月英看着小军的眼睛,语气里满是为难:“军,不是姐不帮你,你也知道,咱爸走得早,家里没什么门路。回城的名额多金贵啊,多少人盯着呢,咱们怎么跟人家争?”

张义芝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小军的肩膀:“你先别着急,这事不是小事,得好好想想。我明天去找你二姐问问,她大伯子在夏家大队是大队书记,或许能知道点儿消息。”

那几天,小军没敢再提回城的事。

张义芝每天早出晚归,回来时总是皱着眉头,说俊英也没什么办法,现在回城名额卡得严,要么得有过硬的关系,要么得在乡下表现特别突出,不然根本轮不上。

月英也总劝她,实在不行再等等,说不定明年政策会松点。

小军嘴上应着,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喘不过气。

假期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回大荒沟的日子。

张义芝把煮好的鸡蛋塞进她的帆布包,又塞了二十块钱,反复叮嘱:“在那边好好照顾自己,别跟人闹矛盾,回城的事,妈再帮你想想办法。”

小军点点头,接过包,转身踏上了去车站的路。她不敢回头,怕看见母亲泛红的眼眶,更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

汽车驶进大荒沟附近的小站时,天已过了晌午,太阳白亮亮的挂着,不暖,却晃眼。

小军拎着包,沿着熟悉的土路往村里走。

路边的庄稼已经收割完了,只剩下光秃秃的田埂,风一吹,卷起地上的尘土,迷得人睁不开眼。她心里还想着家里的事,脚步慢悠悠的,没注意到前面的村子里透着一股异样的安静。

晌午日头最毒的时候,小军才走到刘春玲家的院子门口。

她猛地收住了脚步。刘春玲家的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的挤满了人。

小军的心怦怦跳,像擂鼓一样,她挤进人群。

院子里一片狼藉,下屋的柳条筐翻倒在地,苞米粒子撒了一地。柴禾垛也散了,满院子都是枯叶子。

刘春玲正站在院子中央,头发乱糟糟的,像一团枯草,脸上满是泪痕,嗓子嘶哑地喊着:“你们这些知青!没一个好东西!吃我们的饭,喝我们的水,还想毁我们家!”

她的声音尖利,在闷燥的空气里格外刺耳。

小军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沈阳来的女知青王连英跌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肩膀一抽一抽地哭着,泪水从指缝里渗出来,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而刘春玲的丈夫陈志广,大荒沟的大队书记,正蹲在门槛上,双手抓着头发,脸色铁青,胸口因为生气而剧烈起伏着。

“小军,你可算回来了!”隔壁的杨婶儿突然从旁边跑过来,一把拉住小军的胳膊,“你咋没来个信,我让二黑赶驴车去接你。”

“杨婶儿,谢谢了,我自己能行。这是咋啦?”小军指了指院子里。

杨婶儿把她往旁边拽了拽,压低声音说,“闺女,你这几天不在,他家里就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在他家住的时候,没啥事儿吧?要不然先去我家住几天,等这事过去了再说?”

“到底是咋的了?”小军的心里一阵不详的预感。

“还不是那点儿事嘛,你姑娘家家的,别问那么多,脏了耳朵,还是去我家住吧,躲躲灾。”杨婶儿不由分说,拉着小军去自家的门口。

小军甩开她的手,目光紧紧盯着刘春玲。

她认识的刘春玲,一直是个利落爽朗的女人,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来喂猪、做饭,白天跟着社员们一起下地干活,晚上还会坐在煤油灯底下缝缝补补,脸上总带着笑。

可现在的刘春玲,像变了个人似的,眼睛里满是疯狂和绝望,那样子,让小军心里一阵发紧。

一个女人,得受了多大的委屈,才能把自己逼成这副疯子一样的模样?

她忽然想起了吴玉华,吴玉华知道丈夫变心后,精神状态就不好了。

小军突然很害怕,她怕刘春玲也变成吴玉华那个疯样子。

当时小军还觉得吴玉华太小肚鸡肠小题大做,可现在看着刘春玲,她忽然有点同情吴玉华,也同情眼前的刘春玲。

小军没敢上前,她知道现在上去劝,解决不了问题,只会火上浇油。

这时,她看见陈志广和刘春玲的女儿,丫蛋儿正躲在院子的角落里,小手攥着衣角,哭得抽抽搭搭,脸上满是害怕。

小军走过去,轻轻拉过丫蛋儿的手,从口袋里掏出块水果糖,剥开糖纸塞进她嘴里,然后用袖口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柔声说:“丫蛋儿不怕,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

丫蛋儿含着糖,哭声渐渐小了,只是肩膀还在轻轻颤抖。

小军蹲下来,把丫蛋儿搂在怀里,陪着她躲在角落里。

心里却一直在琢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刘春玲不顾情分,不顾脸面,发这么大的火。

刘春玲骂累了,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丫蛋儿扑过去,把小脑袋藏在妈妈的怀里。

小军默默地递过去一条手绢,刘春玲接了,用手绢捂住了脸,半晌才喘上来一口气,“小军,我不是说你,知青里也有本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