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插队(2 / 2)

小军的手背还是冻出了冻疮,红肿的皮肤上裂着小口子,一沾热水就钻心地疼。

刘春玲看在眼里,晚上等孩子们都睡了,就把小军拉到油灯下,从柜子里翻出个小瓷瓶,倒出些黄澄澄的猪油:“这是俺攒的,抹在冻疮上,比啥药膏都管用。”

油灯的光昏黄柔和,映着刘春玲眼角的细纹,小军突然想起妈妈给她涂护手霜的样子,眼泪差点掉下来。

没过多久,队里开始刨冻粪。盐碱地冻得像铁块,一镐下去只能留下个白印子,震得胳膊发麻。

小军跟在刘春玲身边,学着她的样子把镐头抡圆了往下砸,没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流,一碰到冻得通红的耳朵就凉得刺骨。

“歇会儿吧,别硬撑。”刘春玲递过来一块烤红薯,“你这年纪,在城里还在学校念课文呢,到这儿来遭这份罪,委屈你了。”

小军咬了口红薯,甜丝丝的热气顺着喉咙往下滑,她摇了摇头:“不委屈,俺也能为生产队里干活了。”

日子一天天过,小军渐渐适应了大荒沟的生活。

她学会了用井里的凉水洗脸,学会了把贴饼子烤得外焦里嫩,还学会了听着鸡叫判断时辰。

只是每到晚上,她还是会拿出语文课本,就着油灯的光看上几页。

刘春玲家的小女儿丫蛋才八岁,总爱凑到她身边,缠着她讲书里的故事。

“林道静真勇敢,敢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丫蛋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小军姐,你穿红棉袄的样子,也像书里的英雄。”

小军摸了摸她的头,心里忽然觉得,自己带来的不只是一本书,还有一份从城里的课桌边带来的念想。

腊月里下了场大雪,没过了膝盖。队里的牛棚被雪压塌了一角。

男人们要修牛棚。刘春玲带着队里的女人去圈牛,小军也跟着去了。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她和丫蛋一起抱着稻草往牛棚里送,稻草上的雪化了,把棉袄的下摆浸湿,冻得硬邦邦的。

牛棚修到一半,刘春玲突然喊了一声:“不好,牛要跑!”

只见拴在角落里的老黄牛挣断了缰绳,朝着门口冲过去。

那是队里最能干活的牛,开春耕地全靠它。

刘春玲想都没想就冲了过去,伸手去抓缰绳。可老黄牛受了惊,力气大得很,一下子就把她带倒在雪地里,棉袄沾满了雪,像朵被雪压弯的花。

就在这时,小军扑了过来,一把抓住缰绳,使劲往回拽,老黄牛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小军从雪地里爬起来,冻得浑身发抖。

刘春玲赶紧把她拉到牛棚里,用干草擦着她身上的雪:“你这孩子,不要命了?牛惊了多危险!”

小军看着刘春玲冻得发紫的脸,小声说:“俺怕牛跑丢了,队里开春还得用它耕地呢。”

刘春玲愣了一下,随即拍了拍她的肩膀:“好闺女,真是个懂事的。”

那天晚上,刘春玲特意煮了个鸡蛋,剥了壳递到小军手里:“快吃,补补身子,今天可吓坏俺了。”

鸡蛋的香味飘在屋里,小军吃着鸡蛋,觉得心里暖暖的,好像在大荒沟,她又有了一个家。

年后开春,盐碱地慢慢解冻,队里开始忙着春耕。

小军跟着春杏学撒种,手里攥着金黄的种子,往翻好的土里撒。

风里带着泥土的腥气,阳光晒在身上,暖烘烘的。一天下来,她的腰都直不起来,可看着土里的种子,她心里却格外踏实。

这些种子,春天发芽,秋天就能结出粮食,就像她在大荒沟的日子,慢慢长出了希望。

有一天,她在地里捡到了一只受伤的小麻雀,羽毛湿漉漉的,翅膀还流着血。

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抱回家,用刘春玲给的布条包扎好伤口,每天省下半个贴饼子掰碎了喂它。

小麻雀渐渐好了起来,每天都在屋檐下蹦蹦跳跳,丫蛋也总爱过来跟它玩,院子里多了不少笑声。

夏天的时候,大荒沟的杨树林变得郁郁葱葱,地里的玉米长得比小军还高。

她和丫蛋一起去河边摸鱼,去原野里挖野菜,红棉袄被风吹得飘起来,像一团跳动的火焰。

小军收到了的信,是张义芝写来的,说家里一切都好,让她在这边照顾好自己,还说等秋天了,想寄件新毛衣过来。

小军拿着信,蹲在院子里看了好几遍,眼泪掉在信纸上,晕开了字迹。

刘春玲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想家里了吧?等年根儿底下了,俺跟书记说说,让你回家看看。”

小军抬起头,看着刘春玲,用力点了点头。

这年秋收的时候,大荒沟的收成格外的好。盐碱地上满是金黄的玉米和沉甸甸的高粱。

小军跟着队里的人一起收割,身上沾了不少玉米叶的绿,可她一点也不在意。她学着婶子们的样子掰玉米,手指被玉米叶划了小口子,也只是随便擦了擦,继续干活。

看着装满粮食的马车从地里往队里拉,她心里格外高兴。这地里的粮食,有她撒的种子,有她流的汗。

收割完的那天晚上,队里办了庆丰收的晚会。大家围着篝火唱革命歌曲,跳忠字舞,声音亮得能传出好远。

小军也跟着大家一起唱,脸上的笑容在火光里格外鲜艳。

她看着身边笑着的刘春玲、闹着的丫蛋,看着远处黑沉沉的土地,突然觉得,十四岁的这一年,她在大荒沟学到的东西,比在学校里学的还要多。

她学会了坚强,学会了吃苦,还学会了爱。爱这片黑土地,爱这里的人。

那天晚上,小军躺在暖烘烘的土炕上,听着窗外的风声,手里攥着妈妈寄来的信。

她想起刚到大荒沟的时候,自己还哭着想家,可现在,她觉得这里也是她的家了。

第二天早上,小军早早地起了床,跟着刘春玲去地里拾玉米茬。

太阳从东边的地平线上升起来,金色的阳光洒在黑土地上,洒在她的身上,暖洋洋的。

她弯着腰拾玉米茬,脚步比以前更稳了。风里带着秋天的凉意,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冷。

她知道,她的十四岁,在大荒沟的土地上,热烈又明亮,永远都不会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