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玉华疯了的消息,是厂卫生所传来的。
人们说,她见谁都喊“赵建军”,喊完就笑,笑完就哭。
月英去看她,被一口唾沫啐在脸上,破口大骂,“你识字,你懂的多,你为啥不告诉我?你跟他好,你们睡一个被窝,合谋把我踢出去!”
月英站在病房门口,像被钉进地里。
她回家,把赵建军所有来信、她代笔的回信、甚至那张印着兰州军区邮戳的信封,全翻出来,一页页烧。
火光照着她苍白的脸,像一场迟到的宣判。
吴玉华被关进了精神病院。家里的三个孩子没了娘。
老大才九岁,带着弟弟妹妹,去厂里领补助。三个孩子,排成一排牵着衣襟,像一串出行的小蚂蚁。
月英看他们可怜,经常让张义芝做些好吃的,给他们送去。
孩子们也经常在厂门口等月英下班,问她,“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吴玉华经过治疗,清醒了许多,出院了。
她的头发剃得半秃,脚上趿拉着鞋,却精准地摸到张义芝家。
“哗啦”一声,半块砖头飞进窗,玻璃碎成满天星。
张义芝正在灶上熬猪油,热油溅出来,在手腕上烫出一串泡。
俊英第一个冲了出去,就看到吴玉华手里拿着一块石头,正朝着自家窗户砸去。
窗台上的花盆掉在地上,泥土撒了一地,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吴玉华!你疯了?砸我家玻璃干啥!”俊英气得脸都红了,冲上去想拦住她。
吴玉华看到俊英,咧开嘴笑,眼神却空洞:“你家没男人了!没人保护你们了!刘月英呢?让她出来!我要找她算账!”
张义芝也跟着跑了出来,看到满地狼藉,又气又急:“玉华,你这是干啥?我们家跟你无冤无仇,你咋能砸我们家呢?”
吴玉华却像是没听见,只是不停地念叨:“刘月英害我离婚,你们都帮着她!我要砸,我要让她不好过!”
屋里的月英听到外面的动静,吓得浑身发抖,缩在墙角不敢出来。
她知道吴玉华是冲自己来的,可她现在根本不敢面对吴玉华,只能紧紧咬着嘴唇,听着外面俊英和吴玉华争吵的声音。
俊英和吴玉华吵得面红耳赤,吴玉华疯疯癫癫,说出来的话颠三倒四。俊英根本没法跟她讲道理,只能死死地拦住她,不让她再砸东西。
最后,还是邻居们过来帮忙,才把吴玉华拉走了。
看着破碎的窗户,张义芝叹了口气。
俊英气得直跺脚:“这吴玉华也太过分了!明明是她男人没良心,凭啥怪我姐?还来砸咱们家!”
月英从屋里走出来,眼圈红红的,小声说:“妈,都怪我……”
张义芝摇了摇头:“跟你没关系,是她自己想不开。别往心里去。”
那天下午,俊英找了块塑料布,勉强把窗户糊上,可风一吹,塑料布就“哗啦啦”地响,根本挡不住寒。
本以为吴玉华闹这么一次就够了,可谁也没想到,这只是开始。
从那以后,吴玉华像是盯上了张义芝家,每天都趁俊英上班不在家的时候,跑来砸玻璃。
刚开始,张义芝还能找块塑料布糊上,可吴玉华砸得越来越频繁,有时候刚糊好,下午就又被砸破了。
转眼冬天来了,气温一天比一天低。北方的冬天寒风刺骨,没有玻璃的窗户根本挡不住风,屋里就像个冰窖。
夜里零下二十度,娘仨裹着所有棉被,仍冻得牙齿打战。
晚上睡觉,被子上要压着厚厚的棉衣,才能勉强睡着。
月英的手冻得通红,还长了冻疮,一碰到热水就钻心地疼。
她把工资全部换成玻璃,可新玻璃装上不到两天,又碎了。
俊英每天下班回来,看到又被砸破的窗户,气得直哭:“这日子没法过了!吴玉华要是再这样,我就找派出所!”
张义芝却拉住她,叹了口气:“找派出所有啥用?她现在是疯子,警察来了也只能劝劝,总不能把她抓起来,她还有三个孩子呢。”
月英看着娘俩为了自己受苦,心里更是愧疚。
她不止一次想过,要是自己当初不帮吴玉华写信,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她只能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她去找保卫科,保卫科说:“精神病人,我们能咋办?打又不能打。”
她去找工会,工会干事叹气:“月英,你当初就不该替人写信。”
一句话,把她钉在耻辱柱。
一次,俊英提前下班,正看见吴玉华在砸玻璃。
她见状冲上来,一把推开吴玉华。“疯子!你男人不要你,你砸我家干啥?再敢动我家一块玻璃,我剁了你!”
吴玉华倒在地上,咯咯笑,笑得鼻涕眼泪一把。
月英躲在门后,手死死捂住嘴,指节泛青。
冬至那天,厂里发福利,一人一斤带鱼、两斤白面。
月英把东西送去了吴玉华家,吴玉华的大闺女接过东西,突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姨,你搬家吧!再这么下去,我妈非得杀人!”
月英抚着她的后背,像给一只炸毛的猫顺毛。
这天晚上,外面飘着小雪,寒风从破碎的窗户里灌进来,屋里冷得像冰窖。
张义芝看着两个孩子冻得缩着脖子,心里像针扎一样疼。
她沉默了半天,终于开口对俊英说:“俊英,你和德昇的婚事,赶紧办了吧。”
俊英愣了一下,“妈,现在这时候,咋突然说这事?”
张义芝叹了口气,指着破碎的窗户说:“你看咱们家现在这样,吴玉华天天来闹,根本没法好好过日子。你和德昇办了婚事,咱们就搬出去,另租个房子,离这儿远点,眼不见心不烦。”
她顿了顿,又看着月英说,“咱们一起,换个环境,好好过日子,别再受这委屈了。”
德昇和俊英的婚事,本来已经定了,可遇上了秀娥的事儿,耽搁下来。
如今,等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