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入伙(1 / 2)

刘庆云和李秋月拜堂那天,李家大院没有半点儿喜气。

喜房里没点红烛,只点了两根白蜡,照得屋里一片惨白。

秋月被两个老妈子扶着,头盖巾滑到了肩上,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她咳嗽得直不起腰,一口血咳在帕子上,染红了半只鸳鸯。

庆云被两个家丁按着头,膝盖硬邦邦地磕在地上,听着王胖子扯着嗓子喊“夫妻对拜”,只觉得喉咙里堵得慌,像吞了块烧红的烙铁。

拜完堂,秋月就被扶回了绣楼。

庆云被关在西厢房里,门外守着家丁,连门都出不去。

他坐在冰冷的炕上,看着窗外的夕阳一点点沉下去,心里空落落的。

他想起那方天青色的帕子,想起秋月红扑扑的脸,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罪人。

第二天早上,绣楼里传来了哭声。庆云心里一紧,刚想站起来,就看见张妈红着眼圈走过来,说:“庆云,姑娘……姑娘没了。”

庆云的脑子“嗡”的一下,像被雷劈了。他跌跌撞撞地往绣楼跑,被家丁拦住了。

他听见李扒皮在绣楼里喊:“冲喜!冲喜!怎么还死了!”接着就是摔东西的声音。

没过多久,王胖子就来了,脸色难看地说:“东家说了,你害了姑娘的命,后天就把你埋了,给姑娘陪葬。”

庆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他知道李扒皮做得出来。这老东西连佃户的房顶都敢拆,杀他一个长工,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

那天晚上,庆云躺在西厢房的炕上,睁着眼睛到天亮。

他不想死。不是怕死,是不甘心,他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给人陪葬?

半夜的时候,门突然被轻轻推开了。庆云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张妈。

张妈手里拿着个布包,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把布包塞给他:“庆云,你快逃吧。我刚才听见东家跟家丁说,明天一早就把你绑起来,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这包里有两个窝头,还有我攒的几个铜板,你拿着,往北边跑,那边有义和团的人,他们专打地主恶霸,能救你。”

“张妈,您……”庆云的眼眶红了。他在李家三年,张妈总偷偷给她多盛半勺饭,现在又冒着风险救他。

“别废话了,快走吧!”张妈指了指后院的狗洞,“从那儿钻出去,顺着小路往北跑,别回头!”

庆云攥着布包,给张妈磕了个头,转身就往后院跑。狗洞很小,他费了半天劲才钻出去,刚站起来,就听见身后传来家丁的喊声:“有人跑了!快追!”

庆云不敢回头,撒开腿就跑。

夜色浓得像墨,他看不清路,只能凭着感觉往北边跑,鞋子跑掉了,脚被石头划破了,也不敢停。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能听见家丁的叫骂声,还有手里棍子挥舞的风声。

就在他快被追上的时候,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喊杀声:“杀尽洋奴!还我河山!”

庆云抬头一看,只见几个穿着青色短打的汉子冲了过来,手里拿着大刀和长矛。

为首的是个络腮胡大汉,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眼神很亮。大汉一挥手,几个汉子就冲上去,和家丁打了起来。没一会儿,家丁就被打得哭爹喊娘,跑了。

络腮胡大汉走到庆云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问:“小兄弟,你怎么被他们追?”

庆云喘着气,把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大汉听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有骨气!我们是义和团的,专打李扒皮这种欺负人的地主。你要是没处去,就跟我们走,以后咱们一起杀恶霸,救同胞!”

“加入义和团,能吃饱饭不?”庆云舔着干裂的嘴唇问。

“不光能吃饱,还能学本事,杀洋鬼子!”大汉拍着胸脯说。

庆云看着大汉胸前绣着的“扶清灭洋”的布条,又看了看远处李家庄的方向,突然觉得心里亮堂了。

他想起爹娘说的“骨气”,原来骨气不只是守住自己,还能跟着这些人,救更多像他一样的人。

他攥紧了手里的布包,里面还放着张妈给的窝头,也放着他对未来的希望。他对着大汉点了点头,说:“大哥,我跟你们走!”

风还在吹,可庆云觉得不冷了。他跟着义和团的汉子们,朝着北边的火光走去,脚步坚定,再也没有回头。

庆云就这样入了义和团。

他天生是块练武的料,大师兄教的拳法,他看两遍就会。

团里有个姓赵的老把式,以前是镖师,见庆云是个好苗子,就把压箱底的功夫都教给了他。

那老把式常说:“庆云这孩子,心地干净,身轻如燕,上房如履平地,将来定有大出息。”

在义和团的几年,庆云真练出了一身好武艺。十多个弟兄围攻他,都近不了身。

他最擅长的是轻功,能踩着墙头上的瓦片跑,还能一跃跳上丈高的门楼。每次打胜仗,弟兄们都围着他喝彩,叫他“飞毛腿庆云”。

庚子年秋,永定河畔的芦苇荡早被霜气染得枯黄,风一吹就簌簌落,像极了义和团弟兄们溃散的身影。

八国联军的马蹄踏破北京城门没几日,清廷就调转枪口,和洋鬼子凑成一伙儿剿杀义和团。

前阵子还喊着“扶清灭洋”的弟兄,转眼就成了朝廷和洋人的眼中钉,死的死,逃的逃,连空气里都飘着血和焦糊的味儿。

赵老把式是庆云的师父,也是义和团里的二师兄,一手梅花拳耍得虎虎生风。

那天洋人的火枪队追得紧,弟兄们背着伤员往北边逃,赵老把式把庆云往芦苇丛里一推,操起身边的长矛就转身迎上去:“庆云,带着弟兄们走!我断后!”

庆云还没来得及拉他,洋人的枪响了。铅弹穿透赵老把式的胸膛,他强撑着往前,跑到了岔路口,才闷哼一声,倒了下去。长矛“哐当”砸在地上,眼睛却还瞪着洋人来的方向。

庆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他知道师父是故意的。师父总说,他是河北汉子,不能让弟兄们死在洋鬼子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