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冲喜(1 / 2)

大船在海上漂了一天一夜,终于到了东北。义芝下了船,又登上回盘山城的火车。

下了火车,沿着熟悉的街道往家走,心里既期待又忐忑。快到家门口时,遇见了邻居张婶。张婶看见她,愣了一下,随即拉着她的手说:“义芝?你咋回来了?你男人白守启早就回来了,跟邻村的寡妇李桂兰过到一块儿了,就在之前他租的那间屋里住呢!”

义芝脑子“嗡”的一声,像被人打了一棍子。她怎么也没想到,白守启让她在山东伺候老娘,自己却回了东北,还跟别的女人过在了一起。

她定了定神,谢了张婶,转身往白守启租的屋子走去。

那间屋子就在木匠铺旁边,义芝走到门口,听见里面传来女人的笑声。她推开门,看见白守启坐在炕边,一个穿着花布衫的女人正给他递碗,两人说说笑笑,亲亲密密。

白守启看见她,脸上的笑一下子没了,皱着眉头说:“你回来干啥?俺跟你过不下去了,你在山东跟俺娘处不好,俺没法子。”

那个女人就是李桂兰,她上下打量着义芝,嘴角带着点挑衅的笑:“妹子,守启跟俺是真心的,你就别来添乱了。”

义芝看着白守启,这个她听信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嫁了的男人,此刻脸上满是不耐烦,没有一点愧疚。

她心里像被冰碴子扎着,疼得厉害,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转身就走了。

回了娘家,爹看见她,半天没说话,只是蹲在门槛上抽烟。

娘抹着眼泪,说:“俺就知道你在那儿受气,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可家里的日子也不好过,两个弟弟的婚事都定了,家里要腾地方给弟媳妇。

义芝住了没几天,就听见邻居在背后议论,说她是“被婆家赶回来的”“打罢刀”,说她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那时候她刚从山东逃回来,整个人瘦得像根柴火棍,头发枯黄,眼神怯生生的,见了谁都躲。

她咬着牙,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找了个帮人缝补麻袋的活,每天早出晚归,赚点小钱养活自己。

有人给她介绍对象,不是四十多岁的老光棍,就是腿有残疾的,她都没同意。她才二十多岁,可经历了这些事,觉得自己像个老太婆,眼神里没了光,脸上也没了笑。

就这样过了大半年,开春的时候,表哥找到了她爹,给她介绍了刘庆云。

刘庆云是从河北来闯关东的,本来是画匠,皮肤晒得黝黑,手上全是老茧,比义芝大二十四岁,说是没结过婚,因为家里穷,一直没找到媳妇。

表哥张木匠跟她娘说:“庆云人老实,不嫌弃她嫁过一次,义芝跟他过,肯定不受气。”

刘庆云和义芝的表哥张木匠是把兄弟,“不受气”这三个字打动了她。

换庚帖那天,刘庆云局促地坐在她家炕边,手里拎着两瓶酒和两包果子,打开是两样点心,递给她说:“俺不知道你爱吃啥,这是老北京的上杂伴儿,讲究个甜辣鲜香。”

他说:“俺虽然没多少钱,但俺会好好干活,让你吃饱饭,不委屈你。”

义芝看着刘庆云稳重英俊的脸,心里动了动。她累了,不想再飘着了,也不想再听别人的议论了。她点了点头,说:“俺跟你过。”

婚事办得很简单,刘庆云租了间小土房,买了一床新棉被,几个邻居凑了桌酒饭。他请来了拜把子的九个兄弟,在堂屋里推杯换盏。义芝坐在里屋炕上,看着窗棂上贴着的大红喜字,和自己带着的蓝布包量皮,就算是结婚了。

晚上,刘庆云的脸红彤彤的,坐在炕边,看着义芝,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委屈你了,以后俺一定好好对你。”

义芝摇摇头,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的月亮。

月亮很圆,她想起这些年,从懵懂嫁人,到山东受气,再到跑回东北,最后嫁给刘庆云,像一场梦。

她不知道未来的日子会怎么样,但她希望,这次能好好过日子,能吃饱饭,能有个安稳的家。

她攥了攥刘庆云的手,他的手很粗糙,却很暖和,像冬日里的一缕阳光,照进了她心里那片冰冷的地方。

刘庆云把一个小小的木盒子递给她,打开一看,里面是支银簪子,簪头刻着朵小小的梅花。

“我没啥好东西,这个……你戴着。”庆云的脸比她还红。

张义芝摸着银簪子,眼泪“唰”地下来了。在山东那三年,她连块像样的布料都没有,更别说银首饰了。她哽咽着说:“谢谢你,庆云。”

“既然咱俩走到一起了,我就给你讲讲我的事儿……”刘庆云长叹了口气,思绪回到了风风雨雨的从前。

刘庆云的祖籍在霸县刘家堡子,八岁上就没了娘,十岁的时候,爹也死于瘟疫,他寄养到叔叔的家里,家里的房子和几亩薄田也就归了叔叔家。

叔叔是亲的,可是不当家,当家的是后婶子。

他从到家那天起,就扛着锄头跟着他们家的长工下地干活了。

刚满十五岁那年,叔叔也走了,后婶子把田租了出去。刘庆云只得离开了那里,去到李家堡的李万山家做长工,吃住在主家,一干就是三年。

李万山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地主,人送外号“李扒皮”,对长工向来苛刻。

天不亮就得下地,天黑透了才能回柴房,顿顿都是掺着沙子的杂粮饭。

庆云能熬到现在,全靠爹娘临终前的话:“做人要有骨气,就算穷死,也不能拿不该拿的东西,做对不起良心的事。”

光绪二十六年的秋天,风比往年冷得早。刚过白露,李家堡的田埂就落满了枯黄的杨树叶,踩上去沙沙响,像谁在暗处叹气。

刘庆云挑着两只装满谷子的箩筐,从打谷场回到东家的院子,粗布短褂的后背上洇出一大片汗湿的印子,风一吹就贴在脊骨上,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下午的秋阳正好,庆云在院子里晒苞谷。

金黄的谷子摊在竹席上,他拿着木耙一遍遍翻晒,额头上的汗珠子滚下来,砸在谷粒上,瞬间就没了影。

院东头的绣楼突然传来一阵轻咳,他抬头瞥了一眼,就看见秋月姑娘趴在窗台上,正望着他。

庆云人长得好,浓眉大眼,身量又高,干活时脊梁挺得笔直,不像别的长工总佝偻着身子。

他不光有力气,还识得几个字。那是小时候邻村的老秀才看他可怜,教了他半年。

秋月是李扒皮的独女,打小就有肺痨,常年待在绣楼里,少见外人。

庆云见过她几次,都是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