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觉醒(1 / 2)

正月里的风跟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桂珍攥着井绳的手冻得通红,指节僵得快弯不过来。

井台边结着厚厚的冰,是前几天下的雪化了又冻上的,滑得能照见人影。

她刚把水桶晃进井里,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踩在雪地上咯吱作响,带着股子狠劲。

还没等她回头,后颈就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攥住了。那力气大得像铁钳,桂珍整个人被猛地往后一拽,紧接着后背重重撞在井台的石头沿上,疼得她闷哼一声,手里的井绳“哐当”掉在地上。

水桶在井里晃荡着,溅起的水花落在冰上,又迅速凝成了霜。

“夏桂珍你个丧门星!跑这儿躲清闲来了?”王老三喷着酒气的脸凑得极近,唾沫星子溅在桂珍冻得发僵的脸上,“放着好日子不过,你躲在这里,以为我找不着你呢?”

他另一只手死死按着桂珍的肩膀,把她的半个身子都按在冰冷的井台上。

桂珍的棉袄被石沿儿硌破了,漏出破棉絮,肩膀像要碎了似的疼。

她挣扎着想抬头,却被王老三按得更紧,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我……我没有……”

“没有?我看你就是想跑!不想过你吱声,”王老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酒后的蛮横,“当初你爹把你送进王家大院,你就是我媳妇,现在想甩脸子了?告诉你夏桂珍,嫁了我王老三,这辈子你都别想脱身!”

他的骂声里还夹杂着些污言秽语,桂珍只觉得一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

她嫁进王家这么多年,王老三好喝两口,喝醉了就爱动手,先前是推搡,后来是巴掌,她总想着忍忍就过去了。为了自己也为了夏家的脸面。

毕竟在这东北农村,女人被婆家休了或是自己跑了,都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可她的退让和隐忍,换来的是他的变本加厉和得寸进尺。他竟然追到了娘家的井台上来撒野。

井台离夏家的铺子不远,不过二十来步路。

屋里,德麟正蹲在灶坑前烧火,柳树枝子在灶膛里噼啪作响,火星子从灶口蹦出来,映得他脸膛发红。

童秀云系着蓝布围裙,在锅台边铲着铁锅,锅里炒着酸菜,酸溜溜的香味混着柴禾的烟火味儿,飘满了屋子。

“听着没?外面好像有吵架的声儿。”童秀云往屋外探了探头,手里的锅铲停在半空。

德麟愣了愣,侧耳听了听,猛地站起身:“像是……像是桂珍二姐的声儿!”

他一脚踹开屋门,火钳“当啷”掉在地上,撒腿就往外跑。

童秀云也顾不上锅里的菜了,解了围裙往炕上一扔,紧随其后追了出去。

一到井台边,俩人都吓了一跳。只见王老三像头疯牛似的,把桂珍死死按在井台上。桂珍的头发散乱着,半边脸贴在冰面上,嘴唇冻得发紫,眼里含着泪,却死死咬着牙不肯出声。

“王老三你干啥!”德麟大吼一声,冲上去想拉开他,可王老三身强力壮,他一时竟没拉动。

童秀云刚嫁给德麟,没见过二姐夫,听见德麟叫出了王老三的名号,她的脑瓜儿转得快,立刻反应过来了。

她叉着腰站在王老三身后,嗓门亮得像敲锣:“王老三你个不要脸的!光天化日之下欺负妇女,你是活腻歪了?大家快来看啊!大老爷们儿打女人啦!”

王老三也没见过德麟的媳妇童秀云。回头瞪了她一眼,脸上横肉一抖:“你谁啊?少管闲事!这是我们王家的家事,我教训我媳妇,轮得到你插嘴?”

“你教训媳妇?”童秀云往前凑了两步,指着他的鼻子骂,“有你这么教训的?把人按在井台上冻着,是想把人弄死还是想推井里去?桂珍是我们夏家的姑娘,嫁过去是当媳妇的,不是给你当出气筒的!当初你求着媒人来提亲,说要把桂珍当菩萨供着,现在这叫供着?我看你是把菩萨往泥里踩!”

她语速又快又急,唾沫星子比王老三喷得还凶。王老三被她怼得一时语塞,手劲松了下来。

桂珍趁机挣扎着抬起头,眼里的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冰上,瞬间就冻成了小冰珠。

“秀云……”她的声音哽咽着,带着哭腔。

德麟趁王老三愣神的工夫,猛地把他往后一拽。王老三没防备,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摔在雪地里,溅起一片雪沫子。

他爬起来想再冲上去,却被德麟死死拦住。德麟虽是个老实人,可真动起怒来,力气也不小,把王老三挡得死死的。

“王老三,你要是个老爷们儿,就别在这儿胡搅蛮缠。”德麟的脸涨得通红,“有啥事儿,说清楚。要是桂珍二姐真做错了啥,该罚该骂,我们夏家认。可你这么动手打女人,还打到我们家门口来,我们不答应!”

王老三从小在家里是老疙瘩,娇生惯养长大,飞扬跋扈惯了。见占不到便宜,又被童秀云指着鼻子骂了半天,脸上挂不住,只能梗着脖子,指着夏桂珍嚷嚷:“你这是有人撑腰,翅膀硬了,我说的呢,怎么敢不回家,我不管,今天来,就是拖,也要把你拖回去!”

“拖回去?”童秀云冷笑一声,“拖回去再让你打?王老三我告诉你,桂珍二姐今天要是想跟你回去,我们不拦着。可她要是不想回去,你敢动她一根手指头试试!我们夏家虽然不是啥大户人家,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家的闺女被人欺负死!”

桂珍站在井台边,浑身冻得发抖,可心里却像有团火在烧。

童秀云的话,一句句砸在她心上。是啊,她为啥要一直忍着呢?为了脸面?脸面能当饭吃吗?能让她不挨打不挨骂吗?

她看着王老三那张狰狞的脸,又想起这些年受过的委屈:冬天里烧不够的柴火,夏天里干不完的农活。还有王老三喝醉后,那些不堪入耳的咒骂和冰冷的拳头……

她突然觉得累了,累得不想再忍了。

“我不回去。”她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王老三愣了愣,像是没听清,更是不敢相信:“你说啥?”

“我说,我不回去了。”桂珍抬起头,直视着他,眼里的泪已经干了,只剩下一种决绝的平静,“这日子,我过够了。”

王老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你不回去?你以为你是谁?离了我王家,你能去哪?回你这娘家?你娘死得早,你爹续弦后,你在这家里算啥?你以为他们真能容你一辈子?”

他的话像针一样扎在桂珍心上,可她却没再动摇。

她转头看了看德麟和童秀云,又看了看夏家的铺门,深吸了一口气:“我去哪,不用你管。反正,我不跟你回王家了。”

童秀云一步跨到桂珍的身前,隔开了她和王老三,一步步向王老三逼近,眼睛死死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听得懂人话吗?她说,不回去!”

王老三被秀云的气势逼迫得心虚了,知道再闹下去捞不着便宜,只能撂下几句狠话:“好,好得很!夏桂珍,你别后悔!你要是敢不回去,就永远别想回去!”说完,爬起来,骂骂咧咧地走了。

看着王老三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口,桂珍紧绷的身子才垮了下来,腿一软,差点坐在雪地里,被童秀云一把扶住。

“姐,没事了,没事了。”童秀云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

桂珍靠在童秀云身上,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那哭声里,有委屈,有愤怒,还有一种解脱后的茫然。

德麟站在一旁,搓着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看着她哭。

哭了好半天,桂珍才慢慢止住泪。她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神却异常清亮:“秀云,德麟,我想好了,我不跟他过了。”

德麟和童秀云对视了一眼,都没说话。

在这东北农村,离婚是件天大的事。

旧式的婚姻,没有啥结婚证,就是三媒六聘,一顶轿子抬进门,就算是结了亲。要想分开,也简单,女人卷着铺盖回娘家,就算是离了。可真要这么做,难。唾沫星子能淹死人。

“二姐,你想好了?”童秀云轻声问,“这可不是小事。”

桂珍点了点头,用力咬了咬嘴唇:“想好了。这些年,我受够了。以前总想着忍忍就过去了,可今天我才明白,忍是忍不出头的。他能打我第一次,就能打我第二次,第三次……我不想哪天被他打死在炕上。或许,离开那个家了,对谁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