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德麟叹了口气:“你要是想好了,我们支持你。回娘家来住,有我们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
童秀云也点了点头:“对,有我们在,别怕。”
那天开始,桂珍没再回王家。
王老三后来又来过两次,都被德麟和童秀云挡在了门外。
他在门口骂了半天,见没人理他,也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盘山县城的人渐渐都知道了这事,免不了有些闲言碎语,说桂珍不安分,说夏家不懂规矩。
可德麟和童秀云不在乎,该干啥干啥,照样对桂珍关怀备至,把她当亲姐姐一样待。
桂珍在德麟和童秀云住的西屋里住了下来。
白天帮着童秀云做点儿家务,晚上就一个人坐着发呆。她很少说话,可眼里的光,却一天比一天亮了些。
日子过得快,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
童秀云炒了四个菜,炖了一锅猪肉粉条,还温了点白酒。
“二姐,喝点?”德麟把酒杯往她面前推了推。
桂珍摇了摇头:“不了,我不会喝。”
“那就吃菜。”童秀云给她夹了一筷子肉,“过去的事,就别想了。过了年,又是新的开始。”
桂珍看着碗里的肉,眼眶一热,点了点头:“嗯。”
过了二月二,龙抬头,这年就算彻底过完了。
东北的春天来得晚,正月里还是冰天雪地。可到了雨水节气,天气就渐渐回暖了些,屋檐上的冰棱开始往下滴水,滴答滴答的,像是春天的脚步声。
这天下午,桂珍正在院子里扫灰,就看见胡同口来了辆驴车,赶车的是个熟悉的身影。是夏二爷带着二奶奶从沈阳城回来了。
夏二爷是桂珍的亲爹。桂珍的亲娘在她十岁那年就没了。中间二爷又续了一房媳妇,生了儿子德胜。之后,二房没了音信。二爷的第三房媳妇是沈阳城里的姑娘,念过洋书。
现在的夏二奶奶比夏二爷小十来岁,比桂珍也只大了不到五岁。
夏二爷对两个闺女一直淡淡的,说不上坏,可也绝说不上好,总隔着层啥。早早地把她们嫁出去之后,也没咋管过。
“爹。”桂珍怯生生的放下扫帚。
夏二爷从驴车上跳下来,跺了跺脚上的泥,看了桂珍一眼,没说话,径直往堂屋走。
二奶奶也跟着下来,穿着件新做的蓝布列宁服棉袄,头发梳得油亮,打量了桂珍一番,才开口:“回来了?”
“嗯。”桂珍应了一声。
德麟和童秀云听见动静,也从屋里出来,忙着把夏二爷和二奶奶的行李往屋里搬。
夏二奶奶进了东屋,童秀云赶紧烧火取暖,夏二爷坐在炕沿上,抽着旱烟,半天没说话。
“二爹,二娘,路上冷吧?”童秀云给他们倒了杯热水。
夏二爷吸了口烟,才缓缓开口:“桂珍的事,我听说了。”
桂珍站在地上,低着头,没说话。
“咋就这么毛楞呢?”夏二爷叹了口气,“两口子哪有不吵架的?哪有老爷们儿不打媳妇的?忍忍就过去了。现在闹成这样,全盘山县城的人咋看我们夏家?咋看你?以后你可咋过?”
他的话里满是责备,和德麟、童秀云的态度截然不同。桂珍的心里像被泼了盆冷水,刚暖起来的一点希望,又凉了下去。
“二爹,话不能这么说。”童秀云忍不住开口,“王老三那不是一般的吵架,是往死里打。桂珍二姐要是再不出来,说不定真要出事了。”
“那也不能就这么不回去了啊。”夏二爷皱着眉头,“老娘们儿家家的,离了老爷们儿,日子咋过?回娘家?娘家能养她一辈子?”
“为啥不能?”二奶奶突然开口。
她一直没说话,这会儿放下手里的水碗,看了桂珍一眼,“都已经出来了,再回去不是更没面子,有啥大不了的。那种男人,真被打死了,才是丢夏家的脸。”
她的话让夏二爷愣了一下,也让桂珍抬起了头。
夏二爷不待见她,她是知道的。小时候,就很少给她好脸色,谁叫她是个闺女呢。
二奶奶没看夏二爷,继续说:“那种人家,不回也罢。只是……”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桂珍身上,“你打算去哪?”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桂珍的心里也是一片茫然。回王家,她是死也不会回去的。
留在娘家?两个朝阴的屋子里是囤货,剩下的东屋住着夏二爷和二奶奶,西屋住着德麟和童秀云,她确实没地方可去。
“我……”桂珍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是啊,她能去哪呢?
二奶奶看着她,眼神复杂。
“杂货铺不如那蒜苗印子铺省心,要是开起来,正好缺个人手。”二奶奶慢悠悠地说,“你要不,就留下帮忙吧。”
桂珍愣住了。她没想到二奶奶会让她留下。她看了看二奶奶,又看了看夏二爷。夏二爷皱着眉,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谢谢二娘。”桂珍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点感激。
“谢就不必了。”二奶奶摆了摆手,“我可不是白让你留下。你也知道,我这身子骨,懒得动。铺子的活计,得有人干。你要是肯干,能吃苦,就留下。要是想偷懒耍滑,那趁早另找地方。”
“我肯干,二娘。”桂珍赶紧说,“我啥活儿都能干。”
“那就行。”二奶奶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夏桂珍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夏二爷去上货,赶着驴车去沈阳城里,拉回些油盐酱醋、火柴肥皂啥的。
二奶奶就在铺子里收钱算账,她念过洋书,算起账来干脆利索。
桂珍确实能吃苦,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先把铺子打扫一遍,然后帮着童秀云准备早饭,等夏二爷上货回来,又忙着和德麟一起卸货、摆货。
她干活麻利,又仔细,把铺子里外打扫得干干净净,连墙角的蜘蛛网都没放过。窗户擦得透亮,那些旧货架,被她用抹布擦了又擦,露出了木头的原色。
桂珍知道,二奶奶不是真心对她好,只是觉得她有用。可就算是这样,桂珍也满足了。至少,她有个地方住,有口饭吃,不用再挨打了。
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躺在小炕上,看着窗外的月亮,还是会觉得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