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救赎(2 / 2)

前两房媳妇,便更是没人再想起了。

至此,夏二爷对德胜也不上心了。

德胜那年才八岁。没了娘,爹又走了。大多时候是跟在夏三爷身边长大的,因此和德麟的感情很深,到死还惦记着德麟。

桂珍有时候想娘,也想爹,可一想起夏二爷那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在这个家里,她和大姐桂芬是多余的人,也就早早的嫁了出去。

桂珍刚满十六岁,就草草地嫁了王老三。

起初王老三没那么能喝,日子虽说不富裕,倒也能过。

可自打桂珍怀了孩子,王老三不知咋的,酒喝得越来越凶。

一天晚上,他又喝多了,回来就找事,桂珍劝了两句,他抬手就打。

桂珍护着肚子躲,还是被他推了个趔趄,摔在地上。血顺着裤腿流下来,孩子没保住。

从那以后,王老三打她打得更勤了。喝了酒打,没喝酒不顺心了也打。桂珍想着,没了孩子,再离了婚,更没地方去,就这么忍了下来。

今儿是大年初二,按规矩该回娘家看看。桂珍一早就起来,想蒸两锅黏米糕带回去。王老三醒了,看见她忙活,又开始骂:“回啥娘家?你那死爹眼里有你这个闺女?早把你忘了!老不正经的娶了小老婆,连亲闺女都不认了,你还上赶着去贴冷屁股?”

桂珍听不得他骂自己爹,哪怕爹不疼她,那也是爹。她回了句:“我爹没老不正经,你别瞎咧咧。”

就这一句话,捅了马蜂窝。王老三抓起桌上的酒瓶子就砸过来,没砸中她,砸在墙上,碎玻璃溅了一地。

他扑上来,抓住桂珍的头发就往墙上撞,嘴里骂着:“反了你了!还敢顶嘴?我打死你这个不下蛋的货!滚!给我滚出去!永远别回来!”

桂珍被他打得头晕眼花,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被他连推带搡地赶出了门,身上就穿了件旧棉袄,啥也没带。

她站在寒风里,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回娘家?她不敢。去找大姐?大姐嫁得远,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

天越来越暗,风越来越冷,她糊里糊涂就走到了大辽河边。

“我想……我想投河算了。”桂珍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小河汊都冻住了,砸不开冰。就这大辽河,河心没冻……跳下去,一了百了……”

秀云听得眼圈发红,攥着桂珍的手更紧了:“二姐,你傻呀!为了那种人,值当的吗?他打你,是他不是东西!你死了,不是便宜他了?”

德麟在旁边听着,脸色沉沉的。他想起结婚那天,桂珍来随礼,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站在人群后,怯生生的,没敢多说话。

那会儿他就觉得这女人日子过得不易,只是没想到,难成这样。

“先跟我们回铺子。”德麟蹲下身,看着桂珍,语气肯定,“到了那儿,先暖暖身子,吃口热乎饭。有啥事儿,明天再说。天塌下来,也得先活着,是不是?”

桂珍抬头看他,又看看秀云。

秀云眼里全是真切的担忧,德麟的眼神也透着诚恳。

她心里那点儿死灰,像是被这两双眼睛照得,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苗。

桂珍点了点头,眼泪又掉下来,这次却不是绝望,是委屈,是终于有人能说句话的委屈。

德麟把桂珍扶起来。她腿蹲麻了,刚站起就打了个趔趄,秀云赶紧扶住她。

德麟去把驴车赶过来,让秀云先扶桂珍上车,慢慢的往回走。

风还在刮,可驴车里却暖和了些。秀云把自己的厚棉垫塞给桂珍,又从包袱里掏出个烤红薯,是从娘家带回来的,还温乎着:“二姐,先吃点东西垫垫。”

桂珍接过红薯,手冻得发僵,半天掰不开。秀云帮她撕开皮,一股甜香飘出来。桂珍咬了一口,热乎乎的红薯滑进肚里,暖意一点点散开,她鼻子一酸,眼泪又下来了。

“哭啥,”秀云拍着她的背,“到了铺子就好了。不管咋说,那也是你的娘家,二爹也是你亲爹,你回铺子没毛病,暖暖和和的,有炕,有热汤,先住下再说。王老三要是敢来找茬,我替你骂他!”

桂珍看着秀云,这小媳妇比她小十多岁,却活得敞亮,敢说敢做。

她心里堵得慌,又觉得踏实了些,点了点头,把脸埋在棉垫里,不再说话。

德麟牵着驴,听着车里的动静,脚步稳当。

路两旁的树影在暮色里拉得老长,远处的村庄亮起了灯火,昏黄的光在寒风里摇摇晃晃。

进了盘山县城,秀云掀开车帘问:“德麟,咱今晚给二姐做啥吃?我看她冻坏了,得弄点热汤喝。”

“缸里还有小米,熬点小米粥,卧俩鸡蛋。”德麟应着,“再烙两张油饼,让她暖暖胃,吃饱饱的。”

“成。”秀云应着,转头对桂珍笑,“二姐,到了咱就有热乎饭吃,啊?”

桂珍抬起头,眼里的空茫淡了些,轻轻“嗯”了一声。

驴车停在福记杂货铺门口。铺子的门脸不大,挂着块新做的木匾,“福记杂货”四个字漆得红亮。

德麟打开门锁,一股暖烘烘的热气扑面而来,是家的温暖气儿。

“快进来。”秀云扶着桂珍下车,把她往屋里带,“先上炕暖和暖和,我去烧水。”

桂珍走进堂屋,看着屋里的陈设。

货架上摆着油盐酱醋、针头线脑,角落里堆着几筐蔫蔫的蒜苗印子。里屋的四道门东西相对,三间屋子上了锁,想是夏二爷的屋子和库房。

秀云把桂珍让进了西屋。

西屋的窗户上还贴着红喜字,正对面的西墙是实行的领导人像,靠南墙的地方搭着个小炕,炕上摆着炕衾柜子,摞着干净的粗布被褥垛子。

这屋子不大,却透着股安稳的暖意,让她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慢慢松了下来。

德麟引着了灶坑,添了块煤,对桂珍说:“二姐,你先歇着,我去做饭,让秀云给你找件干净衣裳。”

桂珍坐在炕沿上,看着德麟和秀云忙前忙后,眼眶又热了。她这辈子,好像从没被人这么周到地待过。

本来以为娘家是指望不上的,婆家是火坑,今儿若不是遇上他们,此刻怕是已经沉在冰冷的大辽河里了。

秀云端着热水进来,递给桂珍:“先擦擦脸,暖和暖和。粥马上就好。”

桂珍接过毛巾,浸了热水,敷在脸上。温热的水汽熏得她眼睛发酸,可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她知道,不管以后的日子有多难,至少今晚,她有个地方能落脚,有口热饭能吃,有两个人愿意给她一点暖意。

窗外的风还在呜呜地叫,可福记杂货铺里,煤炉烧得正旺,水壶“咕嘟”作响,小米粥和油饼的香味儿慢慢弥漫开来。

昏黄的灯光下,三个身影在小小的铺子里动着,像是一幅朴素的画,在这寒冬腊月里,透着股让人心里踏实的劲儿。

大辽河的河水还在静静流淌,可岸边的绝望,已经被这一点点暖意,悄悄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