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刀影(1 / 2)

转过最后一个街角,南大庙那朱漆斑驳的大门和高耸的飞檐终于出现在视线尽头。

然而,德麟的心却瞬间沉到了冰窟窿底!庙门口的青石台阶旁,赫然站着几个荷枪实弹的警察!

他们穿着青黑色的制服,像几尊冰冷的石雕,眼神如鹰隼般锐利,带着审视与不怀好意,来回扫视着每一个行人。

一个挑着青菜的壮汉被他们粗暴地拦住盘问,箩筐被枪托捅得歪斜,水灵的菜叶散落一地。

德麟的腿肚子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单薄的衣衫,黏腻冰冷。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

他死死咬住下唇,一股腥甜在嘴里弥漫开来。不能停!停下就是死!

他强迫自己迈开灌了铅似的双腿,学着前面那个被盘问后放行的老人的样子,微微佝偻着背,尽量让脚步显得平稳自然。稚嫩的脸上笨拙地模仿着对神佛的敬畏神情。一步,一步,踏上了南大庙那被雨水冲刷得光滑冰凉的石阶。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几道冰冷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黏在自己背上,几乎要将他穿透。

迈进高高的门槛,一股浓重的香烛纸灰混合着陈旧木料和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

大殿内光线昏暗,高大的神像在缭绕的烟气后面目模糊,只有长明灯豆大的火苗在幽暗中不安地跳动。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肃穆和死寂。

德麟的心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飞快地扫视四周,除了他自己,殿内空空荡荡,只有几缕香烟在神案前袅袅盘旋。

他不敢有丝毫迟疑,径直朝着最里面那尊巨大的观音菩萨像走去。

菩萨低垂的眼睑似乎在悲悯地俯视着他,又似乎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

供桌宽大厚重,积满了厚厚的香灰。德麟放下沉重的担子,趁着弯腰的瞬间,目光迅速扫向供桌左上角。

菩萨莲台巨大的底座紧挨着桌沿,那里光线最为昏暗。

他颤抖着伸出右手,假装整理筐里的蒜苗,左手则借着身体的掩护,摸索着伸向菩萨莲座与供桌接触的阴影深处。指尖触到冰冷粗糙的木料,沾满了滑腻的香灰。他屏住呼吸,按照韩庆年说的位置,急切地在那个角落摸索着。

终于!指尖触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凹陷,一个仅容一指深入的小洞!德麟的心头掠过一丝狂喜。

“喂!你!干什么呢?!”

一声炸雷般的厉喝在空旷寂静的大殿里陡然响起,带着金属般的冰冷和不容置疑的威吓!

德麟的血液瞬间凝固了!全身的肌肉僵硬得像石块,连呼吸都停滞了。他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一寸一寸,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一个身材高大、面色阴沉的警察,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一只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那只还藏在菩萨脚下的左手!那目光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德麟浑身冰凉。

“官……官爷,”德麟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我……我娘让我……来给菩萨进些新起的蒜苗……求……求个平安,保佑家里……买卖顺当……”

他强迫自己抬起头,努力迎上警察那怀疑的目光,眼神里拼命挤出乡下孩子特有的那种惶恐和愚钝的虔诚。

警察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那双锐利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上上下下扫视着他:沾满泥浆的破旧布鞋,打着补丁的粗布裤子,洗得发白的单褂,还有那两筐沾着水珠、散发着泥土气息的蒜苗。他的目光在德麟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审视他表情的每一丝变化,然后又缓缓下移,落向德麟那只依旧藏在阴影里的左手。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德麟甚至能听见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跳动的声音,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青砖地上,摔得粉碎。

就在德麟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住,那只藏在背后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痉挛,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抖出来时,庙门外猛地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和推搡声,似乎有人被拦下发生了冲突。

“妈的!搞什么鬼!”

德麟身后的警察不耐烦地咒骂一声,狠狠瞪了德麟一眼,似乎觉得眼前这个瘦弱惊恐的乡下小子实在翻不出什么浪花,最终还是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殿外冲去,查看外面的骚乱。

就是现在!千钧一发!

德麟甚至来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和韩庆年那濒死的嘱托压倒了一切恐惧。他闪电般抽出左手,那枚沾着他冷汗、滚烫如烙铁的铜哨被他用尽全身力气,精准地塞进了那个小小的、冰冷的孔洞深处!指尖传来空洞的回响。

紧接着,他飞快地抓起一大把湿漉漉的蒜苗,几乎是扔在了菩萨像前的供桌上,青翠的蒜叶散乱地铺开。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蒲团上,额头重重地磕向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不敢停留,甚至不敢再看那菩萨莲座一眼,迅速起身,挑起箩筐,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大殿。

跨过高高的门槛时,刺眼的阳光晃得他一阵眩晕,他脚步虚浮,几乎栽倒。

他挑着空了大半的担子,脚步踉跄地冲回夏家铺子的小院。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院子里一片狼藉!堆放整齐的柴火被掀翻在地,几筐晾晒的干蒜头被踢翻,雪白的蒜瓣滚得到处都是。地窖口的盖板歪斜地敞开着,里面黑洞洞的,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嘴。

夏二爷像一尊沉默的石像,背着手,直挺挺地站在院子中央那片狼藉之上。他听到德麟的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

表哥?!德麟的心咯噔一下。他猛地抬头,对上了夏二爷冷峻的目光。

那张平日里就没什么表情的脸,此刻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沟壑纵横的皱纹里嵌满了冰冷的怒意和一种深不可测的审视。

德麟下意识的移开眼神,他不敢问,也不敢想藏在地窖里的表哥韩庆年的遭遇。

夏二爷那双浑浊的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死死地盯在德麟身上,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看进他五脏六腑里藏着的那个刚刚被塞进菩萨脚下的秘密。

那目光如有千钧重,压得德麟几乎喘不过气。他僵立在院门口,肩上的扁担仿佛有千斤重。

夏二爷什么也不说,只是这样死死地盯着他,足足有半盏茶的工夫。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院墙外远远传来的市井喧嚣,和屋檐上水珠滴落的声音。每一滴水珠砸在青砖上,都像砸在德麟紧绷的心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