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巫峡雾锁解甲令】
巫峡的深秋,寒意渐浓,浓雾弥漫,仿佛永远都化不开。临江的赤霄军大营里,三百余顶帐篷沿着山涧整齐地铺开,但却没有了往日里甲胄碰撞的铿锵声响。
营前的空地上,那尊从骊山矿洞挖出的殷商青铜鼎静静地矗立着,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冷光。鼎耳上的裂纹中,银白的汞液缓缓渗出,在雾气中凝结成细小的冰珠,宛如巴清眼底那一抹难以消散的沉郁。
“君上,咸阳急报。” 副将陈牧掀开中军帐的麻布帘,寒风裹着雾丝扑进来,他手里的竹简沾了潮气,墨迹晕开了 “李斯奏请削夺私军” 的字样,“李相说,前日骊山鼎阵异动,是赤霄军‘擅引地脉’所致,还说…… 还说您借护矿之名,养兵自重,意图染指九鼎。”
巴清正摩挲着案上的《归藏易》残卷,书页里夹着半片鼎耳碎屑,遇雾后泛出淡红的光 —— 这是上周平息鼎阵反噬时,从崩裂的镇国鼎上取下的,此刻碎屑的红光忽明忽暗,像在预警什么。她抬眼,目光透过帐帘,落在营外操练的士兵身上:那些人里,有曾被她从矿难中救出的巴蜀矿工,有六国破后流离失所的流民,还有墨家机关城遣来的工匠,他们左臂的甲胄内侧,都刻着小小的 “赤” 字,是赤霄军的印记。
“始皇怎么说?” 巴清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
“陛下只传了口谕,让您‘谨守矿务,勿涉兵事’。” 陈牧顿了顿,压低声音,“但冯去疾大人的密使捎来消息,陛下昨夜在阿房宫看汞河图时,曾说‘巴清的兵,比骊山的汞更难掌控’—— 君上,这是忌惮啊!”
巴清沉默着,将鼎耳碎屑放在青铜鼎的残片上,碎屑瞬间吸附在鼎片上,红光连成一道玄鸟纹 —— 那是殷商王族的图腾,也是她从矿洞壁画里解读出的 “血脉印记”。她想起三日前的地动:骊山方向传来巨响,镇国鼎的裂纹突然扩大,汞河倒灌进陪葬坑,那些浸泡在汞液里的工匠尸体,竟齐齐转向巴清所在的方向,像是在 “朝拜”。李斯就是借这事发难,说她 “与鼎通灵,恐为祸乱”。
“传我令,半个时辰后,全军聚于中军帐前,有大事宣布。” 巴清将《归藏易》卷好,塞进怀中,又从案下取出一个锦盒,里面是墨家工匠连夜打造的青铜烙具,烙头刻着简化的玄鸟纹,“告诉弟兄们,不用带甲胄,只带贴身的兵器即可。”
营外的雾渐渐浓了,士兵们陆续聚拢,没有往日的阵列,却依旧站得整齐。巴清走上临时搭起的高台,身后是那尊青铜鼎,鼎下的汞火虽已熄灭,却仍有淡淡的银雾萦绕。她看着台下的面孔:少年阿石的脸上还带着矿尘的痕迹,老矿工周仲的左手少了两根手指(去年护丹砂船队时被楚系余孽砍伤),墨家工匠墨离的腰间还挂着机关盒…… 这些人,是她一手组建的赤霄军,是她护巴蜀丹砂、抗六国余孽的底气。
“今日叫诸位来,是要颁一道令。” 巴清的声音穿透雾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自今日起,赤霄军,解甲。”
话音落时,台下瞬间骚动。阿石攥紧了手中的铁铲(他不习惯用戟,总说矿铲更顺手),大声道:“君上!是不是李斯那老贼又陷害您?我们跟他拼了!” 周仲也上前一步,苍老的声音带着颤:“君上,我们从泥里爬出来,是您给了我们活路,给了我们‘兵’的尊严,怎能说散就散?”
巴清抬手压下骚动,目光扫过众人:“不是散伙,是‘藏锋’。李斯视我们为眼中钉,九鼎反噬又引来了流言,始皇需要的是一个‘安分’的丹砂主,而非一支能与朝廷抗衡的私军。” 她指向身后的青铜鼎,鼎耳的汞液正顺着裂纹往下滴,“更重要的是,骊山鼎阵不稳,汞河异动恐引发更大的灾祸,我们若继续以‘军’为名,只会成为各方势力的靶子 —— 唯有化整为零,才能护得住巴蜀的矿脉,护得住彼此。”
墨离推了推鼻梁上的木镜(墨家特制的机关镜,能辨汞毒),轻声问:“君上,那我们散了之后,如何联络?若您有难,我们如何赶来?”
巴清打开锦盒,青铜烙具在雾中泛着冷光:“我自有办法,让我们他日再聚。”
【二: 汞火熔兵藏锋芒】
在中军帐旁边的宽阔空地上,五座巨大的熔炉已经被稳稳地架设起来。这些熔炉高达数丈,仿佛是钢铁巨兽一般矗立在那里。炉中的火焰熊熊燃烧,散发出炽热的气息,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仔细观察可以发现,这些炉中所烧的并不是普通的焦炭,而是经过特殊处理的焦炭。这种焦炭中掺入了丹砂和鼎灰,使得火焰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银蓝色。这是巴清改良的“汞熔法”所带来的独特效果。
这种方法能够将铁器熔化成一种带有丹砂纹路的铁锭。这种铁锭看起来就像是一件精美的工艺品,而不是普通的兵器。这样一来,即使这些铁锭被敌人发现,他们也很难辨认出它们原本是兵器。
同时,这种铁锭还有一个重要的用途——作为日后重逢的“凭记”。当巴清和她的同伴们分散之后,他们可以通过这些独特的铁锭来相互识别。这不仅增加了彼此之间的信任,也为他们的重逢提供了一种特殊的纽带。
士兵们排队将兵器投入熔炉,铁戟、弩箭、短刀落入火中,发出滋滋的声响,蒸腾的银雾里,竟飘着淡淡的丹砂香。阿石捧着他的矿铲,铲头还留着上次挖汞矿时的划痕,他迟迟不肯放手,直到周仲拍了拍他的肩:“小子,铲头能熔,可君上教我们的挖矿本事,谁也夺不走。”
阿石咬了咬牙,将矿铲扔进熔炉,银蓝色的火焰瞬间裹住铲头,划痕渐渐被熔铁覆盖。他抹了把脸,转身却见巴清站在熔炉旁,手里拿着那把陪她多年的青铜匕首 —— 匕首柄上刻着 “清” 字,是她刚继承家业时,墨家工匠为她打造的。
“君上,您也要熔了它?” 阿石愣住。
巴清点头,将匕首扔进熔炉:“你们都解甲了,我自然也不能例外。” 她的目光扫过正在熔兵的士兵,声音温和却坚定,“解甲后,你们各回去处:矿工弟兄们回巴蜀的矿场,留意矿脉里的汞液异动 —— 墨家传来消息,骊山的汞矿已出现‘逆流’,恐与鼎阵有关;流民弟兄们入漕帮,长江上的楚系余孽还在劫丹砂船,你们要盯着那些挂着‘楚’字暗纹的货船;墨离,你带工匠们回机关城,修复上次被鼎震坏的机关,尤其是能探测汞毒的‘玄镜’。”
陈牧将最后一面赤霄军的战旗递给巴清,那旗帜上的 “赤霄” 二字是用丹砂染的,边角已被战火磨得破损,旗面上还留着去年对抗匈奴时的箭孔。巴清接过战旗,走到最大的一座熔炉前,亲手将旗帜投了进去。银蓝色的火焰瞬间将旗帜吞噬,丹砂染的字迹在火中化作一缕缕红烟,飘向江面,与雾缠在一起,像极了矿洞里的丹砂尘。
“君上,” 周仲突然喊道,指向熔炉旁的一个木箱,“那是什么?”
巴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木箱里是三百多块巴掌大的青铜片,每块都刻着细小的玄鸟纹 —— 那是用青铜鼎的残片打造的,浸泡过汞液,遇丹砂会发光。“这是‘聚首令’。” 她拿起一块青铜片,递给陈牧,“你们带着它,若他日我需要你们,会在巴蜀的七座矿脉口点燃丹砂烽火,青铜片遇烽火的红光,会显出行军路线。”
士兵们依次领过青铜片,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阿石摸着怀里的青铜片,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去年矿洞塌方时,巴清递给她的那块丹砂 —— 当时她说 “拿着它,能辨方向”,如今这块青铜片,也成了他们的 “方向”。
“还有一事。” 巴清突然提高声音,目光扫过全场,“今日之后,不可再提‘赤霄军’三字,不可再认我为‘君上’。若有人问起,便说你们是巴氏矿场的雇工,因矿难散了伙。” 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锐利,“李斯的人若查问,不可反抗,不可牵连旁人 —— 我已在咸阳备好‘丹砂税册’,就说你们是去各地矿场收税的,定保你们周全。”
雾中的银蓝色火焰渐渐弱了,熔炉里的铁锭已冷却,泛着淡淡的丹砂红,像一块块凝固的血。士兵们望着巴清,没有人说话,却都默默攥紧了怀里的青铜片 —— 那是他们与她之间,无声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