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冰冷的名字——林建国——像一枚烧红的烙铁,在他的视网膜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灼痕。
整个夜晚,林枫没有合眼。
卧室的灯光惨白,将他脸上交织的震惊、愤怒与荒诞映照得格外分明。
他像是被抽走了灵魂,机械地起身,在布满灰尘的储物柜深处,翻出了一个印着“青春无悔”字样的老旧相册。
相册的塑料膜已经发脆,他小心翼翼地翻开,一股樟脑和旧纸张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指尖划过一张张褪色的笑脸,最终停在了一张因受潮而边缘泛黄的合影上。
照片的背景是浑浊汹涌的洪水,几乎要吞噬一切。
而在那片末日般的景象前,一个赤着上身的年轻男人正扛着一个沉重的沙袋,领着一群同样精疲力尽的村民,筑起一道脆弱但坚决的堤坝。
那个男人,就是他的父亲,林建国。
林枫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从未听父亲提起过这段惊心动魄的往事。
在他的记忆里,父亲只是一个在单位里沉默寡言,回家后埋头看报,偶尔会因为他调皮而板起脸的中年男人。
他只模糊记得,小时候巷子里的邻居大妈曾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悄声议论:“建国这人呐,就是太爱出头,什么事都往前冲,最后还不是吃力不讨好。”
“吃力不讨好……”林枫喃喃自语,指腹轻轻摩挲着照片上父亲年轻而坚毅的脸庞。
那份长久以来的沉默,原来不是懦弱,不是逆来顺受,而是一份被体制强行封口的代价。
那份“维稳档案”,就是对一个英雄最无情的嘲讽。
他猛地合上相册,看向电脑屏幕上那个刺眼的数据库界面,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声音低沉得如同从胸腔深处挤出:“原来我们家,早就被记上了一笔。”
第二天清晨,赵子轩推开工作室的门,看到的是双眼布满血丝,却精神亢奋得有些吓人的林枫。
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灼的气息。
“你……你还好吧?”赵子轩试探着问,“要不,后续的名单,我们先暂缓一下?”
林枫猛地摇头,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不。正因为是我爸,才更要发。”他敲了敲桌子,一个全新的计划在他脑中已然成型,“我们换个玩法。把之前搜集到的所有素材串联起来,做一个系列纪实短片,主题就叫——三代人的善与罚。”他语速极快,思路清晰得可怕,“第一集,就从老张头的战友牺牲开始,讲他是如何被从烈士名单上划掉的;第二集,讲李阿姨报警反被罚款;第三集,就讲我爸。”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们要让所有人看到,所谓的‘失信’,是如何像遗传病一样,对一个善良的家族进行代际清算的!”
赵子轩被他眼中的火焰所震慑,没有再多问一个字,立刻坐到了电脑前。
两人通宵达旦,键盘的敲击声和鼠标的点击声成了这间小屋里唯一的交响乐。
赵子轩将所有素材打碎重组,用最锋利的剪辑语言,将一个个孤立的“失信”事件,编织成一张触目惊心的大网。
视频的初版被命名为《我爸不是坏人》,结尾没有用任何煽情的音乐,只是定格在一张泛黄的信纸上,那是林枫小学时用稚嫩的笔迹写给父亲的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爸爸,长大后我也要当一个英雄,像你一样。”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端,陈默的代码世界里,一个更深层的恐怖被揭示出来。
他成功入侵了“信衡研究院”的后台算法逻辑,发现“风险血缘图谱”中潜藏着一个名为“逆向溯源”的机制。
一旦某个人被系统判定为高危目标,系统会立刻启动反向追踪,自动抓取其三代以内所有直系和旁系亲属的社会行为记录,甚至包括那些早已被遗忘的社区表彰、单位通报。
所有这些记录都会被量化,生成一个“潜在共情倾向指数”。
陈默顺着林枫的Id往上追溯,赫然发现,林枫母亲多年前曾因长期给几个流浪儿童送饭,被街道办记录在案,而这条记录在“逆向溯源”机制中,被标记为“轻度感染源”。
陈默看着屏幕上冷冰冰的标签,发出一声短促而森冷的嗤笑:“他们不是在评估信用,他们是在搞血统论,是在进行一场针对善良的基因净化。”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动手修改自己编写的“亲情脱钩模拟器”,在其中加入了一个更为激进的“家族溯源模式”。
现在,只要输入一个名字,模拟器就能瞬间展示出,这个人的整个家族,是如何因为某一次“过度善良”的行为,而遭受整个体系的连锁打击和无声绞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