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屏幕,看到那台冰冷、庞大、无形的机器。
这台机器吞噬了无数人的善意,磨灭了他们的功绩,却连一个可以被憎恨的名字都没有留下。
它通过抹去姓名来抹去责任,系统无名,执行者便无责,受害者哭诉亦无门。
一种冰冷的愤怒在他胸中凝结,不是炽热的咆哮,而是如同深渊玄冰般的决绝。
既然敌人选择匿名,那他就反其道而行之,为他们犯下的每一桩罪行,都刻上一个受害者的名字。
“子轩,”林枫的声音不大,却让房间里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立刻发起一个线上征集活动,就叫‘我认识的好人’。”
赵子轩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燃起火焰:“主题是?”
“主题就是,那些因做过好事而被惩罚的人。”林枫的语速加快,思路清晰如刀锋,“我们需要最真实的案例,要求投稿人必须提供当事人的真实姓名、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以及他们做了什么好事,又因此遭受了何种不公的待遇。告诉所有人,我们不是要控诉,我们只是要记录,记录那些被遗忘的善意。”
命令一下,整个团队如同一部精密战争机器,高速运转起来。
赵子轩利用他过去积累的所有人脉和社交媒体渠道,将“我认识的好人”征集令如雪片般散发出去。
帖子没有激烈的言辞,只有平实而恳切的请求,请求人们讲出那些压在心底、不敢言说的故事。
一开始,回应稀稀拉拉。
人们习惯了沉默,习惯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生存法则。
但当第一条、第二条真实的案例被匿名发布出来后,就像在冰封的湖面上砸开了第一道裂缝。
压抑已久的情绪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投稿开始呈指数级增长。
三天,仅仅三天。
后台收到的有效投稿达到了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数字:一千三百二十七条。
每一条投稿背后,都是一个鲜活的人,一段滴血的故事。
有在手术台前连续奋战三十六小时、救下危重病人却因“超时工作违反规定”而被降职的主任医师;有扶起摔倒老人却被讹诈,最终因无法自证清白而被学校记入诚信档案、取消评优资格的大学生;有在火场中救出母子三人、自己落下终身残疾的退役消防员,他的家属在搬家时,仅仅因为这个“英雄背景”就被数个房东婉言拒绝,理由是“怕惹麻烦”。
这些案例不再是冰冷的数据,它们带着人的体温,带着血的腥气,扑面而来。
陈默通红着双眼,将所有案例进行结构化处理。
他像一个冷酷的解剖医生,将这些悲剧分门别类,建立起一个名为“好人黑名单”的数据库。
他为每一个案例打上标签:“善行类型”“牵连程度”“地域分布”,然后,他将这些数据导入可视化软件。
一张巨大的中国地图在屏幕上展开,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红点。
陈默指着其中一片连成线的红点,声音沙哑:“看这里,这是我们根据数据生成的‘见义勇为链式打击’模型。”
屏幕上,一个动画清晰地展示了这条绝望的锁链:一个红点代表一个见义勇为者,当他牺牲或受重伤后,从这个点延伸出数条灰色的线,连接到代表他父母、配偶、子女的数个小点上。
这些小点随即被标记为“信用受限”“就业歧视”“教育壁垒”……模型无情地演算着:一人牺牲,三代受限。
“我把它做进了‘亲情脱钩模拟器’。”陈默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狠劲,“新增了‘真实案例模式’。现在,只要输入数据库里任何一个人的名字,就能亲眼看到他的善行是如何一步步导致整个家族信用崩塌的。”
张野一言不发,默默地将这个数据库,连同那个残酷的模拟器,一同刻录进一个个U盘。
他给U盘贴上标签,上面只写着五个字:《善良的代价》。
这些小小的存储器,将作为射向那台无名机器的第一批子弹,被分别送往各大媒体、有良知的人大代表以及国内顶尖大学的社会学教授手中。
就在他们准备下一步行动时,一个苍老的身影走进了“坏人学校”的临时总部。
是老张头,那个因为孙女被“低信”而加入他们,平日里最沉默寡言的老人。
他手里捧着一本边角已经磨损、泛黄的军功簿。
他把军功簿轻轻放在桌上,像是在安放一件稀世珍宝。
他颤抖着手指,一页页翻开,划过一个个用钢笔写下的名字。
“李卫国,一等功,牺牲于三十八年前的南疆战场。”“王铁山,二等功,同上。”“周大海,二等功……”
他的手指停留在最后一页,上面记录着三十一个名字。
“我的老班长,还有我所有的弟兄,都在这儿了。”老张头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水光,“这三十一人,现在有二十八个……他们的家属,都在‘低信名单’上。”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老人粗重的呼吸声。
“他们有人拿了抚恤金去盖房子,被举报‘资金来源不明’;有人想给牺牲战友的儿子在城里找个活干,被认定是‘破坏市场规则’;还有的,就因为每年坚持去给牺牲的弟兄扫墓,就被当地列为‘不稳定因素’。”老张头低下头,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他们用命换来了和平,我们这些活下来的,就想用这条命,换一个能说话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