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中一方石桌,顾慧雪侧坐石凳,一手支颐,螓首微扬,目光渺渺,只顾凝望远处云遮雾绕的山涧深壑。
走近亭檐,堂姐闻声转眸,瞧见是他,只略颔首一点头,便又复归出神之态,恍若未见。
顾阳山见状,也不以为意。这位堂姐自幼长在县城,与自己不过寥寥数面之缘,生疏本是常情。
便就立定亭外,细看这石亭。
亭身古旧,四根粗粝石柱撑起残破亭盖,柱身黑褐,苔痕斑驳,如岁月啃噬的印记。
檐角瓦当碎裂,风雨剥蚀的深痕纵横交错,诉说着无尽沧桑。
亭梁处,“松云亭”三字刻痕犹在,笔力遒劲,却也被风霜磨得棱角模糊。
顾阳山正欲抬步入亭时,忽觉鼻尖一凉!
那凉意极轻,稍纵即逝,如精灵的触碰。
紧接着,两点、三点......无数晶莹剔透的玉屑,自茫茫天幕悄然洒落,无声无息,弥漫天地。
下雪了。
顾阳山摊开手掌,几片雪花栖落掌心,针尖般的沁凉瞬间化作几点微小水渍。
他心头微动,缓缓阖目,默运功法“云流清经”。
心神沉静,身意放空,只觉自身仿佛融入这漫天飞絮、莽莽群山之中,物我两忘,天地相融。
亭内,顾慧雪不知何时已立起身,倚着冰凉的石柱,静望这天地间纵横飞舞的精灵,神色渺远,不知心系何处。
许久后。
顾阳山徐徐吐纳,一口浊气如白练般离唇而出,胸中因祭祖而沉积的块垒,仿佛也随这口气一同消散于风雪之中。
当睁眼四顾时,亭内已无人踪。
顾阳山亦未入亭之中,只是紧了紧衣襟,转身循着来路,踏着渐渐厚积的雪毯,向山下走去。
雪势渐狂,天地尽白。
直至申时,众人才顶风冒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落山村。
顾阳山与爷爷便随叔公一家返家。
入夜。
堂屋内炭火融融,驱散严寒。
爷爷端坐上首,破旧袄子的领口微敞,露出浆洗得发白的内衫。
叔公提起小巧锡酒壶,往爷爷面前粗瓷碗里倾注,酒液注入,激起细密酒花,香气霎时弥漫开来。
爷爷整晚寡言,只眯缝着老眼,望着满桌热气腾腾的菜肴,浑浊的眸子里映着跳跃的烛火和丰盛的饭食,神色莫辨,不知是欣慰还是苍凉。
布满老茧与裂口的手,端起酒碗,也不与人相碰,自顾送到唇边,轻轻啜了一口。
爷爷那布满岁月沟壑的老脸上,神情复杂。
此时,顾阳山鼻腔里充斥着肉香酒气,腹中馋虫大动。
箸尖一探,夹起一块浓油赤酱、颤巍巍的肥肉,急急送入口中。
“唔......”软糯肥腴!那粘稠丰润的油脂裹挟着咸香酱味,瞬间在口中轰然爆开,放肆地侵占了他所有味蕾感官,带来一种近乎野蛮的满足感。
旋即又捧起粗陶碗,啜了一大口滚烫的鸡汤,鲜香滚烫,熨帖肠胃,通体舒泰,忍不住喟叹一声,眉眼舒展。
当众人酒至半酣,面酣耳热之际——
“噼里啪啦——!”
一串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猛然在屋外炸响!仿佛点燃了引信,刹那间,整座落山村沸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