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八方,千家万户,应和般的鞭炮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如同滚雷撼动山野,将除夕之夜的热烈推至顶峰。
火树银花,撕裂沉沉夜幕,照亮了一张张欢欣的笑脸。
一个时辰后。
深夜子时,雪仍未歇。
顾阳山搀扶着微醺的爷爷,踏着积雪覆盖的青石板路,蹒跚归家。
昏黄的灯笼在风雪中摇曳,拉长两道相依的身影。
归家后,顾阳山沏了一壶酽茶。
爷爷啜饮几口,暖意稍驱寒意,便在床榻上沉沉睡去,鼾声随之响起。
顾阳山踱步至窗前,望着远处村落依然跳跃的点点灯火。
忆起白日祭祖时,本欲绕道山泉打壶清冽泉水,孰料雪骤风急,竟不得脱身。
回身望一眼榻上熟睡的爷爷,鼾声均匀。
他摸了摸怀中那个贴身的水壶,心意已决:“上山取水,一个来回,至多半个时辰。早去早回便是。”
念及此,顾阳山便轻轻拉开屋门,身影如狸猫般投入风雪弥漫的夜色深处,转瞬不见。
翌日。
爷爷直睡到日上三竿,午时方醒。
爷孙二人草草用过些点心,便出门登山,往那高峰观祈福而去。
行至村口两株虬枝盘结的老槐树下,正遇不少祈福完毕、踏雪下山的村邻,拱手互道“新年吉庆”。
未几,脚下布鞋踩在新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
深一脚浅一脚,终于行至观前。
道观蜷缩于避风山坳,几级歪斜的青石阶积雪已被细心扫净,露出湿漉漉的石面。
山门原本朱漆早已剥落殆尽,露出久经风霜的木质本色。
檐下悬一古旧木匾,风雨侵蚀,虫蛀斑斑,“高峰观”三字墨色暗淡,笔力犹存,透着一股沧桑古意。
观前小片空地青石板同样扫得干净。
顾阳山爷孙二人刚踏上石阶,吱呀一声,山门洞开。
一位老道探身而出。身形清瘦,裹在一件洗得发白、打着深青色补丁的旧道袍中,道袍虽旧却浆洗得极是洁净。
其那花白稀疏的头发,松松挽了个道髻。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眸子,异常清亮澄澈,老道含笑越过顾阳山,落在其后的爷爷身上。
“景路!”
老道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山泉击石,清冽入耳,带着一丝亲近的笑意:“你这腿脚,倒还硬朗!都过了午时了才晃悠过来。”
爷爷闻言,脸上也绽开笑意,应道:“阎王爷嫌我聒噪,不肯收留,只好接着动弹动弹,扰你这老道的清修咯!”
老道莞尔,侧身将爷孙二人迎入观中。
观内陈设极简,亦极清寒。一方小小天井,积雪同样堆在墙角。
正殿门扉敞开,光线略显幽暗,神像轮廓隐约可见。
供桌之上,几点如豆烛火摇曳不定,檀香气息丝丝缕缕,沉静安神。
顾阳山跟在爷爷与老道身后,心中了然。
早听爷爷说过,这老道长与他乃是少时故交,相伴数十载光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