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日到,还真如一瓢滚水,浇进了落山村这口沉寂经年的老锅!
平日里覆着薄霜、人影寥落的青石板路!
此刻被无数沾着泥雪的新纳布鞋底,踩踏得油光水亮,倒映着家家户户门楣上新贴的桃符。
顾阳山起了个大早,生火烧水,洒扫庭除,将小院收拾得纤尘不染。
用过早饭后,便郑重其事地将爷爷亲笔书写的春联,仔细贴在门扉两侧。
红纸黑字,寄托着老人对家宅平安、诸事顺遂的殷殷祈盼。
刚贴好对联,院外便传来熟悉的呼唤!
“阿伯~小山~”
“哎~~~来了!来了!”顾阳山高声应着,快步迎出院门。
只见小径上立着三道身影——正是叔公一家。
堂叔顾正同当先挥手,身后跟着须发略白的叔公,以及眉眼含笑的堂姐顾慧雪。
片刻之后。
亲人相见,寒暄笑语,驱散了这冬日的清寒。
一行几人穿过村口那两株披红挂彩的老槐树,顾阳山与堂姐顾慧雪跟在长辈身后,沿着蜿蜒山径向上行去。
约莫两刻钟后,行至山腰。
山风凛冽,空气中却隐约浮动着一缕清冷苦涩的异香。
爷爷引着众人来到一处背风的山坳。
几方沉默的青石碑,静静矗立在覆着薄雪的土堆之前。寒风掠过碑面,呜咽如诉。
顾阳山肃立其间,望着爷爷佝偻的背影对着石碑低语,心头那份因年节而起的些微欢腾,瞬间被这片山野的寂静与肃穆涤荡干净!
只余下对逝者的追思与对生者深深的忧惧。那清冷的苦香,仿佛也渗入了肺腑。
爷爷接过堂叔顾正同手中递来的铁锹,默然不语,只将面前几座坟茔边的枯草败叶一一铲除。
顾阳山则与叔公一道,在青石碑前摆开三牲祭品,果馔酒醴。
线香三炷,斜插碑前,青烟袅袅,笔直升向铅灰色的天穹,散开一股沉静的檀香气,萦绕坟茔,平添几分肃穆。
这时,爷爷手持香烛,引着顾阳山转向另一处矮碑。
爷爷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拂去碑上薄尘,示意顾阳山:“跪下。”声音低沉,不容置疑。
顾阳山依言跪倒,青石板隔着薄裤传来刺骨冰凉。
烛火摇曳,线香明灭,爷爷嘴中碎碎低语,是对黄土下故人的无尽絮叨。
望着眼前双亲冰冷的石碑名讳,顾阳山心口一窒,俯身深深叩首。
起身时,便点燃一挂百子鞭,噼啪炸响撕裂了山野的沉寂,却炸不开他心头的酸楚。
鼻尖发酸,纵使父母音容在记忆中早已模糊如水中倒影,此刻血脉深处的哀思却汹涌而至,令他喉头哽咽。
瞧见爷爷眼眶通红,浊泪在沟壑纵横的脸上蜿蜒,心下恻然,欲上前宽慰两句,嘴唇翕动,搜肠刮肚却寻不出半句熨帖的话来。
只得轻叹一声,悄然退开,留爷爷独自对着荒冢,与阴阳相隔的至亲,作那无人能解的絮语。
环顾四周,只见山顶一座石亭孤悬,顾阳山便信步拾级而上。
未几,便至亭前,却见堂姐顾慧雪早已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