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立秋的北上租山之行,比预想中顺利,却也更加艰难。
顺利的是,他凭着前世模糊的记忆和今生敏锐的观察,在黑瞎子沟屯周边广袤的次生林和荒坡地转悠了几天后,很快就锁定了几片土质、坡度、朝向都极适合林下参生长的山地。这些地方因为远离村庄,土壤贫瘠,种庄稼不行,长木材也慢,多年来一直无人问津,只有些零星的榛子棵和灌木丛。
艰难的是,当他找到屯委会和公社,提出要承包这些“没人要”的荒山时,却遇到了一连串的意想不到的阻碍。
首先是程序上的繁琐。这时候土地承包政策刚下来没多久,尤其是山林承包,更是新鲜事物,公社和县里都没有成熟的流程。他得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各个办公室之间穿梭,盖一个个鲜红的公章,听一遍遍大同小异的政策解释,填一张张繁琐的表格。往往为了一个签字,就得等上大半天。
其次是人的疑虑。屯里的干部和乡亲们,听说程立秋要花“大价钱”承包那些兔子不拉屎的荒山,第一个反应都是:程家老二是不是在海上赚了点钱,烧包了?还是脑子叫海风吹坏了?
“立秋啊,你瞅准了?那地方除了长刺猬藤和蚂蚱,还能长出金疙瘩来?”屯长老赵头吧嗒着旱烟袋,一脸不解。
“就是,那山砬子地,石头比土多,你包它干啥?有那钱还不如在屯子里盖几间大瓦房呢!”会计也在一旁帮腔。
“种参?我的老天爷,那得猴年马月才能见着回头钱?六年!六年苞米都收好几茬了!”
各种质疑、劝说、甚至带着点看笑话意味的声音,不绝于耳。程立秋没有过多解释,他知道,在结果出来之前,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他只是反复强调:“赵叔,李会计,政策允许,我就想试试。亏了赚了,都是我自己的事,绝不连累屯里。”
他的坚持和沉稳,加上他如今在沿海渔村“发了财”的名声(这名声经过口耳相传,已经有些夸大),最终让屯里和公社的干部们抱着一种“让他试试,反正荒地闲着也是闲着,还能收点承包费”的心态,勉强同意了他的申请。
但最大的难关,还是钱。
虽然这时候的荒山承包费极低,一亩地一年可能就几毛钱甚至几分钱,但架不住程立秋要承包的面积大!他眼光长远,一口气看中了相连的几片山坡,加起来有上千亩!即便单价再低,一次性支付多年的承包费(程立秋坚持要签最长期限的合同),再加上前期清理林地、购买参籽、雇佣人手的投入,对他目前的家底来说,依然是一个天文数字。
他手头卖鱼积攒的钱,加上之前的一些积蓄,付完首期的承包费和打通关节的必要花费后,就已经所剩无几了。后续巨大的资金缺口,像一张贪婪的巨口,横亘在他的参梦之前。
唯一的出路,就是贷款。
程立秋再次来到了县信用社。这一次,他准备充分,带上了刚刚到手、还散发着油墨味的山地承包合同,以及一份他熬夜写就的、虽然粗糙但思路清晰的“林下参种植项目计划书”。
接待他的,还是上次那个略显刻板的中年信贷员。对方拿起那厚厚一沓承包合同,扫了一眼面积和年限,眼皮就跳了跳。再翻开那份手写的计划书,看到“六年生”、“林下参”、“预计亩产收益”等字眼时,眉头直接拧成了一个疙瘩。
“程立秋同志,”信贷员放下材料,推了推眼镜,语气公事公办,“你这个……想法很宏大啊。但是,风险太高了。第一,你这是个体承包,不是集体项目;第二,种植周期太长,中间变数太多,天气、病虫害,任何一点闪失都可能血本无归;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你没有足够的抵押物。你这刚承包的山地,本身价值……嗯,有限。你那条渔船,或许可以,但远在海边,我们评估和监管都困难。”
程立秋耐心解释:“同志,风险我知道。但收益也高!参的市场价格很稳定,只要种成了,就是长期回报。抵押物……我可以用我海边的房产和船的部分权益做抵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