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玳瑁报恩”的传说,像长了翅膀的海风,不仅在程立秋的船上传得沸沸扬扬,也很快吹遍了小小的渔村。接连几天惊人的鱼获是实实在在的,由不得人不信。村民们看程立秋一家的眼神,又多了几分羡慕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连带着对程老爹和程家兄弟的态度也热络了些许。毕竟,能得“海神”眷顾的人家,总归是有些气运的。
这气运,像一剂强效的催化药,迅速发酵了程立夏心底那颗名为“贪婪”的种子。
渔船再次满载而归。夕阳下,码头上一片繁忙景象。过秤、记账、搬箱、装车,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鱼腥味和收获的喜悦。程立秋和马老四在一旁与收鲜货的老客低声交谈着价格,时不时响起爽朗的笑声。这一船的收获,尤其是那几箱肥美的石斑和大量优质黄鱼,又卖了个好价钱。
程立夏和程立冬作为船员,也分到了自己当日结算的工钱。程立冬依旧是那一块五,他默默把钱揣进裤兜,擦了把汗,就主动去帮着冲洗甲板,收拾缆绳,仿佛那钱只是顺手而为,他的重心还在脚下的船和手里的活计上。
而程立夏,捏着那几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毛票,感觉格外烫手。他的目光,却死死盯在程立秋手里那个鼓鼓囊囊的、专门用来收鱼款的帆布包上。看着老客将一沓沓大团结(十元纸币)点数给程立秋,听着那哗啦啦的、诱人的纸币摩擦声,程立夏的眼睛都直了,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
一块五?一天累死累活,腰都快断了,才一块五!而老二呢?轻轻松松,这一船就是几百上千块!凭什么?就凭他是船主?可这船……这运气……程立夏的心像被猫爪子挠过一样,又痒又痛。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脸上已经淡去的淤青,想起在老家如过街老鼠般的日子,一种强烈的不甘和嫉妒几乎要将他吞噬。
“看啥呢?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旁边一个船员看他那副样子,半开玩笑地揶揄道。
程立夏猛地回过神,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没……没啥,就是看今天鱼真多。”
“那可不,托立秋和立冬的福,救了玳瑁大王,咱都跟着沾光!”那船员乐呵呵地说着,扛起一箱冰鲜鱼走了。
“玳瑁大王……”程立夏咀嚼着这四个字,眼神闪烁不定。是啊,这好运,说起来,还是老三第一个看见那破海龟,老二动手救的……跟他程立夏有半毛钱关系?他非但没沾上光,反而因为之前的偷懒和抱怨,在船上越来越被边缘化。就连他亲爹,最近看老三的眼神,都好像多了点别的东西。
一种即将被彻底抛弃的恐慌,混合着对巨额财富的渴望,在他心里疯狂滋长。
卸完货,结清账,程立秋照例请所有船员在码头边的小摊上吃了碗热乎乎的鱼汤面,算是慰劳。热汤下肚,驱散了海上的寒气和疲惫,大家说说笑笑,气氛融洽。唯独程立夏,食不知味,脑子里全是那帆布包里的钱和“单干”的念头。
回到那个拥挤的小院,夜色已经降临。魏红和程立春早就做好了晚饭,简单的玉米粥、窝头、咸菜,还有一小碟炒鸡蛋,算是给辛苦一天的男人加点营养。小石头已经睡下,屋里点着煤油灯,昏黄的光线映照着几张心思各异的脸。
饭桌上,程老爹罕见地没有先动筷子,而是看着程立秋,脸上堆着笑,语气带着刻意的讨好:“立秋啊,今天……又卖了不少钱吧?爹看你那包,鼓鼓囊囊的。”
程立秋喝了口粥,头也没抬:“嗯,还行,赶上好鱼汛了。”
“是啊是啊,这鱼汛……真是……真是那个玳瑁带来的福气啊!”程老爹搓着手,话题引向了关键处,“说起来,这事还得亏了立冬眼尖,要不是他先看见……”
程立冬正埋头啃窝头,听到说自己,茫然地抬起头。
程立夏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紧张地看着程老爹。
程老爹话锋一转,叹了口气,目光落在程立夏身上,带着一种“怒其不争”的无奈:“老大啊,你看看你弟弟立冬,踏实肯干,连海里的灵物都帮衬他。你呢?也得加把劲啊!不能总这么……这么混日子。”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教训程立夏,实则是在程立秋面前给他递话头,铺垫情绪。
程立夏立刻领会,放下筷子,脸上做出羞愧又委屈的表情:“爹,我知道我没用……可我……我也想出力气啊!在老二船上,我……我这不是一直学着嘛?就是……就是总觉得使不上劲,挣这点钱,啥时候是个头?连个媳妇都说不上……”他说着,还偷偷瞟了程立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