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要出水了!注意!”
所有船员都绷紧了神经,各就各位。程立冬再次冲到最前面,和其他几个壮劳力一起,死死拉住辅助缆绳,对抗着海下那巨大的拉力。他的脸憋成了紫红色,牙关紧咬,脖子上青筋虬结,脚下的胶鞋死死蹬住甲板,发出吱嘎的摩擦声。
程立夏也被安排在了拉缆绳的队伍里,这一次,他偷不了懒了。网具出水时那股巨大的晃动和重量,需要所有人实实在在的力气才能稳住。他感觉自己的胳膊快要被拽脱臼了,腰也像要断掉一样,汗水瞬间湿透了全身。他龇牙咧嘴,心里把程立秋和马老四骂了无数遍,却不得不使出吃奶的力气。
渔网终于被吊离海面,哗啦啦带起漫天水花。网里,银光闪闪,密密麻麻的鱼群挤在一起,拼命挣扎跳跃,鳞片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有常见的刀鱼、鲅鱼,还有不少个头不小的黄鱼和黑鱼,甚至能看到几条色彩斑斓的石斑鱼在网底窜动!
“嘿!这网货不错!”小山东兴奋地喊了一嗓子。
丰收的喜悦暂时冲淡了疲惫,船员们脸上都露出了笑容。连一直板着脸的马老四,嘴角也微微扯动了一下。
接下来是分拣。这才是最磨人的细活。鱼获被倾倒在甲板上,堆成了一座银色的小山。船员们需要快速地将不同种类、不同大小的鱼分拣到不同的箱子里,小的、不值钱的要扔回海里,保持渔业资源。
程立秋也挽起袖子,加入了分拣的队伍。他手脚麻利,眼疾手快,一条鱼到他手里,几乎瞬间就能判断出种类和价值,准确地扔进对应的箱子。
程立冬学着他的样子,埋头苦干,虽然速度慢些,但极其认真,每条鱼都看得仔细,生怕分错。很快,他的双手就被鱼鳞和黏液糊满,散发出浓重的腥气。
程立夏又被安排去分拣那些数量最多、价值较低的杂鱼。他蹲在鱼堆旁,机械地拿起一条,扔进框里,再拿起一条……重复枯燥的动作,加上刺鼻的腥味,让他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他偷眼看去,只见程立秋和程立冬那边,分拣的都是价值高的好鱼,尤其是那几条肥美的石斑鱼,被程立秋小心地单独放在一个铺了碎冰的小水箱里。嫉妒和不平再次涌上心头。
“哎呦,这活儿,真磨人……”他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旁边一个老船员头也不抬地说:“磨人?这海里捞上来的都是钱!嫌磨人,当初就别上船啊!”
程立夏被噎得说不出话,只好憋着气继续干。
分拣工作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将这座“银山”清理完毕。甲板上到处都是鱼鳞和黏液,需要用水冲洗干净。所有人都累得近乎虚脱,但看着舱室里那些装满优质鱼获的箱子,用碎冰层层镇好,疲惫中又带着满满的成就感。这一网的收获,抵得上近海好几天的收入。
返航的路上,夕阳将天空和海面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船员们或坐或躺,享受着这难得的闲暇。程立秋拿出工钱,照例分发。轮到程立夏和程立冬时,他依旧每人给了一块五。
程立夏捏着那几张毛票,看着程立秋,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程立秋却已经转过身,对程立冬说:“老三,今天起网,你出了大力气,不错。晚上回去,让你嫂子加个菜。”
程立冬黝黑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摇了摇头:“没啥,应该的。”
程立夏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他看着在夕阳映照下,浑身仿佛镀了一层金边、与船员们谈笑自若的程立秋,再看看身边那个只知道傻干活的老三,一种巨大的落差感和危机感将他紧紧包裹。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这个凭力气和本事吃饭的海上世界里,他那点小聪明和偷奸耍滑,根本毫无用处。老二程立秋,已经用他不动声色的方式,在这个新的领域里,再次将他远远地甩在了身后。而那个他一直瞧不上眼的老三,似乎正在被老二接纳,走上一条和他截然不同的路。
海浪轻轻摇晃着渔船,像母亲摇晃着摇篮。但程立夏的心,却像这船舷边的泡沫,起伏不定,充满了茫然和焦虑。他隐隐觉得,如果再不想办法改变,他可能真的要被永远困在这一天一块五的窘境里,看着别人“浪里淘金”,自己却只能捞点腥臭的泥沙。
程立秋站在船头,迎着海风,目光投向远方即将靠岸的码头。他知道,经过这一天实实在在的“浪里淘金”,某些人心里的算盘,该重新拨一拨了。而他,只需静观其变。真正的风浪,或许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