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贺浓如同影子般退到洞口,警惕地注视着外面。
王十三这才将目光重新锁定在董成敬身上。他缓缓蹲下身,与董成敬平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金芒一闪而逝,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董成敬。”王十三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董家已亡了。”
董成敬浑身剧震!
眼中瞬间涌出绝望的泪水,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董文海、董成吉、董成善等皆已伏诛。”
王十三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刀子,切割着董成敬最后的侥幸,“董家被抄,家产充公。女眷为奴,男丁流放。襄垣董家已成历史。”
董成敬身体一软,瘫倒在干草堆上,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家破人亡的惨剧,终于被赤裸裸地摆在他面前。
王十三不为所动,继续道:“告诉我,”王十三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董家祖上究竟出过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董成敬一愣,显然没料到王十三会问这个。他茫然地摇头:“祖……祖上?我董家世代经商,没听说出过什么大人物啊。”
“是吗?”王十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世代经商?那金骨大药从何而来?”
“金骨大药?!” 董成敬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干草堆上弹起!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深藏的恐惧!“你……你怎么知道……那……那东西……”
王十三眼神陡然锐利如刀锋!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向董成敬!“那东西就藏在董家后花园枯井下的地窖里!被我找到了!”
董成敬看着王十三,感受着那如同洪荒巨兽般的压迫感,吓得魂飞魄散!他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牙齿咯咯作响:“我……我……我真的不知道啊!那……那地窖……是……是家族禁地!只有……只有历代家主……才能进去!我……我只是个……只懂风花雪月的……废物……我爹……我大哥……他们……他们从不让我靠近那里!我……我只听大哥醉酒时……含糊提过一句……说……说那是……老祖宗……留给子孙……保命用的……不到……不到家族生死存亡……绝……绝不能动……”
“老祖宗?”王十三眼中精光爆射!他猛地踏前一步,强大的气势几乎将董成敬压垮!“哪个老祖宗?!叫什么名字?!什么来历?!”
“不……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董成敬涕泪横流,拼命摇头,“大哥……大哥他……讳莫如深!只说……只说老祖宗……姓董……讳……讳……仲颖……好像……好像……是……是前朝……前朝末年……一位……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后来……后来……归隐山林……在襄垣……留下……留下我们这一支血脉……和……和那地窖……其他的……我真的……真的不知道了啊!”
“董仲颖?!” 王十三瞳孔骤然收缩!这个名字如同一道闪电劈入他的脑海!
前朝末年!了不得的大人物!归隐山林!留下血脉和地窖!金骨大药!
无数的线索瞬间串联!
董家!道理学宫!金骨大药!前朝大人物!
一个惊人的猜测在王十三心中轰然成型!
董家祖上那位“董仲颖”!绝不仅仅是普通的归隐大人物!
他很可能与道理学宫有着极深的渊源!甚至他可能就是道理学宫某一代的核心人物!
甚至是宫主!
否则,如何解释董家能拥有道理学宫宫主才能炼制的“金骨大药”?
如何解释董成孝能成为道理学宫“君子”?这分明是血脉的延续和庇护!
董家根本不是什么单纯的商贾之家!
他们是道理学宫某位核心大佬的遗脉!
他们隐藏在襄垣,以商贾身份为掩护,暗中经营!那地窖就是那位老祖宗留给子孙的最后底牌!
而董成孝这个不肖子孙,不仅没能光大门楣,反而勾结拜血教,最终葬送了整个家族!何其讽刺!
王十三眼中闪烁着兴奋和贪婪的光芒!他感觉自己似乎触碰到了一个惊天的大秘密!一个足以撼动道理学宫根基的秘密!
“董仲颖、前朝末年。”王十三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寒光闪烁,“看来得好好查查这位‘老祖宗’的底细了。”
洞内光线昏暗,石灶上的火苗跳跃,映照着三张神色各异的脸:王十三的深沉莫测,贺浓的冷硬服从,董成敬的惊恐茫然。
王十三听完董成敬关于“董仲颖”的供述,眼中精光流转,心中已有定计。襄垣已成是非之地,董家覆灭的余波未平,厂卫、道理学宫、甚至可能还有晋王的目光都可能扫过这里。
贺浓和董成敬这两个关键人物,必须立刻转移,并且彻底改头换面!
王十三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易形匣,他的换形术又有了长进,正好拿贺浓他们试试手。
箱子打开,而是摆放着一些奇特的物品:几个装着不同颜色粘稠液体的琉璃瓶、几把造型奇特的骨针、几卷散发着奇异药香的皮纸、还有几块颜色各异的、如同人皮般的薄薄软胶。
董成敬看着这些古怪的东西,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主上……您……您要做什么?”
王十三没有回答,只是对贺浓道:“按住他。”
贺浓二话不说,如同铁钳般的大手瞬间扣住了董成敬的肩膀和手臂!董成敬如同被钉在砧板上的鱼,动弹不得,只能发出惊恐的呜咽。
王十三走到董成敬面前,眼神锐利如刀,仔细端详着他的面容、骨骼轮廓、甚至皮肤纹理。
他伸出右手食指,在董成敬的脸上、脖颈、甚至裸露的手臂上快速点按、勾勒!每一次点按,都有一股微弱的、带着灼热感的力量渗入董成敬的皮肤之下!
同时,王十三左手也没闲着!他迅速打开琉璃瓶,蘸取一种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暗绿色药膏,涂抹在董成敬的脸上!
药膏所过之处,皮肤如同被烙铁烫过般迅速变红、肿胀!紧接着,他又拿起一种深褐色的软胶,如同捏泥人般,快速在董成敬肿胀的脸上揉捏、塑形!
改变他的颧骨高度、鼻梁形状、下巴轮廓!动作快如鬼魅,精准无比!
董成敬只感觉脸上如同被千万只蚂蚁啃噬,又痛又痒!骨骼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扭曲、移位!他想惨叫,却被贺浓死死捂住嘴巴!只能发出“呜呜”的绝望悲鸣!
不到一炷香时间!
王十三的动作骤然停止!
他拿起一块浸湿的布巾,擦去董成敬脸上多余的药膏和软胶残留。
“嘶……” 贺浓看着眼前之人,饶是他心硬如铁,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董成敬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
原本富态白皙的脸庞,变得黝黑粗糙,布满风霜沟壑!颧骨高耸,鼻梁塌陷,嘴唇干裂!眼角下垂,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愁苦和麻木!
连眼神都似乎黯淡浑浊了许多!活脱脱一个被生活重担压垮的、饱经风霜的中年农夫!甚至连他原本保养得宜、略显肥胖的身形,在秘法作用下,都显得佝偻、干瘦了几分!气息萎靡,毫无生气!
“好了。” 王十三满意地点点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施展这种高深的“换形术”,即便以他现在的修为,也消耗不小。他转向贺浓:“轮到你了。”
贺浓毫不犹豫,松开董成敬,自己走到王十三面前站定,眼神平静无波。
王十三如法炮制。但贺浓的“换形”过程更快、更简单一些。王十三主要改变了他那标志性的跛脚特征,通过秘法微调肌肉和骨骼,使其行走姿态更接近常人,但细看仍有轻微不协调,以及那张布满风霜、特征明显的脸。
片刻之后,贺浓也变成了一个面容普通、眼神浑浊、穿着粗布短打、带着几分市侩气的客栈老账房模样!
只是那偶尔闪过的、如同鹰隼般的锐利眼神,依旧难以完全掩盖。
“从此刻起,”王十三的声音冰冷,如同最后的宣判,“你,叫李二牛(指着董成敬),襄垣县郊李家沟的佃户,家破人亡,流落至此。”
“你,叫张老憨(指着贺浓),潞州府来的行脚商人,因风雪阻路,暂居此地。”
“你们互不相识!因风雪结伴而行!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李……李二牛……”董成敬声音嘶哑干涩,眼神依旧茫然。
“明白。张老憨。”贺浓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破锣,眼神却迅速适应了新身份。
王十三从怀中掏出两枚不起眼的铜钱,分别递给两人:
“拿着这个。去潞州屯留县,徐吾镇,我已安排好人接应你们,将此物交给他。他会安排你们住下。没有我的命令,不许离开宅子半步!不许与外人交谈!更不许暴露身份!”
“是……是……”李二牛(董成敬)颤抖着接过铜钱。
“遵命。”张老憨(贺浓)将铜钱小心收好。
“贺浓,不,张老憨。”王十三看向贺浓,“路上,看好他(指李二牛)。”
“明白。”贺浓(张老憨)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让瘫坐在地的李二牛(董成敬)浑身一颤。
“风雪已停,即刻启程。”王十三不再多言,挥手示意。
贺浓(张老憨)如同拎小鸡般,将失魂落魄的李二牛(董成敬)从地上拽起。
两人换上王十三早已准备好的、破旧却干净的粗布棉袄(符合新身份),背上简单的行囊(里面是干粮和少量铜钱)。
“主上保重。”贺浓(张老憨)对着王十三,深深一躬。
王十三微微颔首。
两人不再停留,如同两个最普通的、逃难归乡的底层百姓,相互搀扶着,贺浓刻意掩饰跛脚,步履蹒跚地走出山洞,很快便消失在莽莽山林之中。
…………
山洞内。
王十三独自一人,站在洞口,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
“董仲颖、前朝末年、道理学宫。”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贺浓(张老憨)和董成敬(李二牛)的身影已消失在莽莽山林深处。洞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石灶火苗的噼啪声和王十三深沉如渊的呼吸声。
他盘膝坐在一块光滑的青石上,并未立刻动身。体内,那金骨玉髓带来的、如同江河奔涌般的磅礴力量感依旧清晰可辨。
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擂鼓,震荡着新生的、流淌着淡金色光泽的骨骼和玉髓般坚韧的经脉。五感敏锐到极致,灵觉覆盖四方,仿佛能听到山风拂过松针的细微摩擦,能嗅到泥土深处蛰虫的气息。
但此刻,王十三的心思,却完全不在新获得的力量上。他的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吞服金骨大药后,那场惊心动魄、生死一线的蜕变过程!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万变犹定,神怡气静。”
“忘我守一,六根大定。”
那一段段被他弃如敝履、幼时被迫背诵、演练了无数遍却从未真正重视的冰心诀口诀,如同烙印般,在他濒临崩溃、意识即将被无边痛苦吞噬的绝境中,骤然清晰!成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清晰地记得,当自己强行运转那半生不熟的冰心诀时,一股微弱却极其坚韧的清凉之意,如同冰泉般从心脉深处滋生!
它牢牢护住了他最后的心神,让他在毁灭的风暴中保持了一丝清明!让他能够“看”清体内狂暴药力的轨迹,甚至主动参与、引导、优化了那脱胎换骨的过程!
这绝非巧合!
王十三眼中精光爆射!他猛地睁开双眼!
冰心诀!
这门被他轻视了的家传功法!这门被太爷爷王舒铮从小逼着他苦练、他却始终敷衍了事、觉得“无用”的“养气功夫”!竟然是能够驾驭金骨大药这等天地奇珍的关键钥匙!
一个更惊人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金骨大药是什么?
那是道理学宫宫主耗费无数天材地宝、一年方能炼成寥寥数颗的人间至宝!
是足以洗髓伐毛、重塑筋骨,甚至助人突破武道瓶颈的神物!
其药力之霸道、炼化之凶险,连他王十三这等心志坚毅、根基深厚之人,都险些被撑爆、焚毁!若非冰心诀他早已化为飞灰!
那么,太爷爷王舒铮他怎么会有冰心诀这等神物?!
王十三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猛地站起身,在洞内来回踱步,思绪如电!
太爷爷潞州老牌富商。
不!绝不可能是表面那么简单!
一个普通的富商,怎么可能拥有如此神异的功法?
除非太爷爷王舒铮,他本身就是一个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
甚至,他可能知道金骨大药的来历!知道董家那位“董仲颖”的秘密!
知道更多关于道理学宫、乃至这天下隐秘的惊天真相!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野火燎原,再也无法遏制!
王十三回想起幼时:
太爷爷逼他练冰心诀时那不容置疑的严厉眼神……
那看似简单、却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玄奥的呼吸吐纳法门……
太爷爷偶尔流露出的、与富商气质不符的、深邃如星空般的目光……
还有潞州王家那看似普通、却隐隐透着不凡底蕴的老宅……
一切都指向一个惊人的事实!
太爷爷王舒铮绝非等闲之辈!
王家也绝非普通的富商之家!
这冰心诀很可能是王家真正的传承之秘!
“呼……”王十三长长吐出一口气,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炽热光芒!他感觉自己似乎触摸到了家族背后那深不可测的冰山一角!
必须回去!立刻!马上!
他要当面问清楚!问太爷爷!这冰心诀到底是什么?王家到底有什么秘密?
“崔玉!薛三更!雷万钧!章灵儿!”
王十三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穿透山洞,清晰地传入洞外风雪初霁的山林!
“速来见我!”
“嗖!嗖!嗖!嗖!”
四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不同方向的密林中悄无声息地掠出,瞬间出现在洞口!单膝跪地!
“主上!”四人齐声应道,声音带着绝对的忠诚和敬畏。
他们早已感受到主人身上那脱胎换骨、如同深渊般深不可测的气息变化!心中震撼之余,更是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襄垣事了。”王十三目光扫过四人,声音不容置疑,“收拾行装,即刻启程!回老宅!”
“是!”四人毫不犹豫!
一日后,潞州郊外,官道。
青布马车疾驰,车轮碾过融雪泥泞的路面,发出沉闷的辘辘声。车内,王十三闭目养神,周身气息沉凝如渊。
崔玉、薛三更、雷万钧、章灵儿四人分坐两侧,神情警惕。
“主上。”崔玉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车内的寂静,“尾巴跟上了。三拨人,交替掩护,手法老辣,是东厂的路子。领头的像是掌班‘黑心狐’赵无眠手下的档头,‘鬼影子’刁不二。”
“东厂?”王十三眼皮微抬,深邃的眼眸中金芒一闪而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狗鼻子。”
他短暂思考一番后。
“崔玉。”
“属下在!”
“摸清楚。一共多少人?具体位置?领头的是谁?带什么家伙?”王十三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给你一炷香时间。”
“是!”崔玉眼中精光一闪,身形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推开车窗缝隙,如一片落叶般飘了出去,瞬间消失在官道旁的密林中。
…………
不到一炷香。
崔玉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重新出现在马车旁,雷万钧默契地放缓了车速。他气息平稳,眼神锐利如鹰。
“回禀主上!查清了!”崔玉语速极快,带着冰冷的杀意,“一共九人!分三组!呈‘品’字形交替跟踪!领头的是东厂掌班‘黑心狐’赵无眠麾下档头,‘鬼影子’刁不二!此人轻功卓绝,擅长隐匿追踪!其余八人,皆是东厂番子精锐!四人持淬毒手弩,四人持分水刺、铁尺!刁不二本人腰间缠着‘透骨锁魂鞭’!看架势是想咬死我们!”
“九条狗。”王十三嘴角的弧度愈发冰冷,“赵无眠倒是舍得下本钱。”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车内四人:
“薛三更。”
“在!”
“你负责解决那四个弩手。弩箭淬毒,见血封喉。别给他们放箭的机会。”
“明白!”薛三更眼中寒光一闪,手按在了腰间短刃上。
“雷万钧。”
“属下在!”
“那四个拿铁尺、分水刺的番子,交给你。别弄出太大动静。”
“嘿嘿!主人放心!俺保证让他们悄无声息地‘睡’过去!”雷万钧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蒲扇般的大手捏得咔咔作响。
“章灵儿。”
“灵儿在呢!”章灵儿娇声应道,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刁不二那条‘鬼影子’交给你。用你最拿手的‘迷迭香’和‘蚀骨针’让他们‘软’下来。记住,要活的!”
“嘻嘻!包在灵儿身上!保证让他们欲仙欲死!”章灵儿手腕一翻,几枚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细针和一个小巧的玉瓶出现在指间。
“崔玉。”
“属下在!”
“你居中策应,查漏补缺。最好全部生擒!”
“是!属下明白!”崔玉沉声领命。
王十三眼中寒光爆射:“前方三里,有片乱葬岗。那里风水不错。就在那里‘请’这些东厂的贵客下去歇歇脚!”
…………
三里外,乱葬岗。
荒草萋萋,残碑林立。寒风卷起纸钱灰烬,更添几分阴森鬼气。
青布马车缓缓停在乱葬岗边缘一处相对开阔的空地。
“动手!”王十三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
“嗖!嗖!嗖!嗖!”
四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瞬间从马车中激射而出!融入乱葬岗的阴影之中!
“噗嗤!呃啊!”
几乎是同时!几声极其轻微、如同破布撕裂的声音和压抑的惨哼从不同方向的草丛、墓碑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