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八剑童(1 / 2)

“去,把西仓的锁再加固两把。”董成基拢了拢狐裘大氅,“我倒要看看,他这粥厂能撑几天。”

顾昭踩着积雪往回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冰碴上。

董成基那番“蚂蚁论”在他耳边反复回响,混着风雪声,刺耳得让人心头发颤。他忽然想起昨日在城隍庙见到的那个孩子,冻得发紫的小手里攥着半块冻硬的窝头,眼里却亮得像星子。

那样的眼睛,怎么会是蚂蚁?

顾昭回到县衙后,发现县衙里出现了一个陌生人,顾昭立刻问到:“你是何人,怎么会在县衙?”

陌生人说:“我是来给你一场富贵。”

顾昭说:“本县不需要。”随即唤来衙役就要抓这陌生人,众衙役赶到后,反而抓了他这知县,顾昭大声怒斥:“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陌生人吩咐衙役对顾昭客气点,长的最壮硕的衙役领命后一记手刀击晕顾昭,随后顾昭被带到书房,这个陌生人就是王十三。

顾昭醒来时,只觉后颈仍残留着衙役手刀劈下的钝痛。眼前炭火的火苗摇曳,将王十三周身笼在明暗交错的光晕里,轻笑着道:“顾大人醒了?”

他拿起案上用油布和蜂蜡密封的铜管,“这里面有一份敏王关于加速转运战略物资的密令、一份记录了部分关键物资转运路线、接头人和黑蜂寨在北方几个隐秘据点位置的密码名单、一份与敏王有潜在勾结的北方部分官员、将领、富商的代号名单。”

他凑近顾昭耳畔,压低声音道,“而你要做的,就是将这些证据通过三司急奏朝廷,举报敏王谋反。到时候,知县不过是起点,接下来知府,甚至入阁拜相,这些都能实现。”

顾昭瞪大双眼,刚想说什么,王十三将铜管塞进顾昭怀中,“一会儿证人就到,速战速决。”

不一会儿,贺浓、雷莫、雷泽找到了顾昭,说明自己掌握的情报,顾昭召集人手撰写《呈详》......

腊月十八,屯留县。

寒风刮骨如刀,将昨夜的残雪卷成白雾,抽打在县衙那斑驳脱漆的大门和石狮子上。街市寥落,店铺大半关门闭户,唯有几家挑着幌子的小摊前偶有人影瑟缩着交易,整个县城透着一股死寂冻僵的灰败之气。

四辆裹着厚棉毡、车轮巨大的马车在沉闷的碾雪声中停在县衙门前。当头那辆柚木车厢四角包铜,气派非凡。然而比车驾更扎眼的,是车旁马背上那八条精悍身影。

这八人一律玄色劲装,外罩同色防风皮斗篷,腰挎八柄形式各异的长剑。他们身形或壮硕如山岳,或精瘦如猎豹,但个个眼神锐利如鹰,气息沉凝似铁。寒风吹过,斗篷下摆微扬,露出紧扎的绑腿和千层底快靴,稳稳踏在镫上,不见半分晃动。

这便是户部尚书徐明理重金礼聘的“八剑童”——童天养、童天心、童天根、童天鳞、童天佑、童天虹、童天赐、童天意。八双眼睛只扫过街角寥寥几个探头张望、形容枯槁的民户,便将那些人吓得缩回脖项,周遭再无声息,唯余寒风呼啸。

头戴银狐风兜、身着玄貂大氅的徐世宁踩着鎏金脚踏下了车。他面如冠玉,眉目俊雅,只是薄唇紧抿,眼波流转间带着一股天生的倨傲与冷漠。管家徐福哈着腰小步快趋紧随左右,圆脸上堆满谄笑。

徐世宁的目光嫌恶地扫过县衙的破败景象和远处萧条冷清的街道:“穷酸晦气,这哪像个官衙门口?”

徐福忙接口:“少爷说的是。小的已命人……”

“嗯。”徐世宁不耐烦地打断他,忽然停步,指向街角一个勉强挂着半片破布幌子卖针头线脑的老妪,皱眉问道:“这屯留地界,就靠这些蝼蚁小贩?我闻此地亦有盐铁粮秣生意,怎地街市如此冷清?”

徐福精光一闪,凑得更近,压低声音:“少爷英明!这屯留的生意命脉,都攥在本地一个叫‘德义信’的商号手里呢!除却这等挑担卖线、沿街叫卖的小货郎,无论盐行、铁铺、米店、绸庄……十有八九,都挂着‘德义信’的牌子,就连城外窑场的砖瓦,都要经它过道手!听说商号东主姓林名源,在当地……势力颇深!”

“哦?德义信?林源?”徐世宁那被寒气冻得略显苍白的脸颊上,倏然掠过一丝奇异的红晕。方才的嫌恶烦厌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了惊异、贪婪与残忍的兴奋光芒。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眼尾上挑,如同窥见了猎物的毒蛇。他薄薄的唇角慢慢向上勾起一个冷峭而贪婪的弧度。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锐利地钉在徐福脸上,声音不高,却带着冰锥般的锐利和不容置疑:

“好!好!真乃天授肥羊!省得本官辛苦刨食!”

他顿了顿,眼神更亮,那贪婪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

“去!立刻找到那个林源!传本县令:本县代天子牧守屯留,此乃商贾之幸,阖县之喜!着‘德义信’商号上下,感念天恩浩荡,共襄盛事……” 他微微扬起下巴,那命令清晰得如同刀锋切过冰雪:

“备足白银十万两,名曰‘捐输贺仪’,三日之内,送入县衙! 迟了半分……嘿嘿,”他轻轻抚弄着右手拇指上那枚碧绿欲滴的翡翠扳指,语气陡然转冷,“可以试试!”

徐福被徐世宁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凶戾贪婪激得一哆嗦,心头却是一喜,知道少爷这是找到了新的财路,立刻连声应诺:“是!是!小的这就去办!保管叫那林源明白,这屯留的天,已经变了!” 他扭着肥胖的身子,几乎是小跑着去安排了。

“天剑童”如磐石般伫立着,八双冰冷的眼眸漠然扫视着这方被死寂笼罩的土地,仿佛他们守护的不是知县,而是即将降临的血腥盛宴。

林源并未让徐世宁等满三天。

第二日午时刚过,他便携着重礼登门拜谒。两个“德义信”的伙计抬着一个沉重的紫檀木箱子跟在后面。

徐世宁在后衙暖阁接见。屋内温暖如春,他穿着一身月白云锦箭袖长袍,腰间系着羊脂白玉带钩,姿态闲散地坐在铺着白狼皮的太师椅上。童天养、童天佑二人一左一右,如门神般叉手肃立在他椅后,周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场。

林源被引进来,穿着一身洗得发白但料子甚佳的靛蓝棉袍,眼神沉静如水,举止不卑不亢。他看到徐世宁椅后那两位煞神般的护卫,眼睑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躬身施礼:“小人林源,携屯留‘德义信’商号上下同仁,拜见县尊大老爷,恭贺大老爷履新之喜。”

“嗯。”徐世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目光掠过林源,径直落在他身后那口沉甸甸的箱子上,眼中贪婪微闪。他手指在旁边的紫檀几案上轻轻叩了叩。徐福立刻会意,上前小心翼翼打开箱盖。

哗!一片炫目的金光腾起!

箱内分上下两层。上层是整整齐齐码放着的十锭官制金元宝,每个足有五两,黄澄澄晃人眼目!下层则是五匹江南贡品级的云锦,流霞溢彩,光华夺目!这份贺礼,价值绝对远超千金!

暖阁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童氏兄弟沉重的呼吸声。徐福屏息看着箱子,又偷眼去瞧自家少爷的脸色。

林源再次躬身,声音沉稳清晰:“此乃小商号同仁一点微薄心意,聊表寸心,为大老爷添些灯烛酒宴之用。唯是……” 他话锋微转,头垂得更低,语气带着十二分的恭谨与恰到好处的为难,“大老爷所言‘十万两捐输贺仪’,小号……实在力有未逮。盖因去岁旱蝗叠加,今冬酷寒,行商走贩周转艰难,仓储亦是勉强维持阖县生计。十万之数,纵使倾尽库底,变卖字号,亦难凑足三成。恳请大老爷体谅商路艰难,降恩宽限,容小号日后周转开来,再行……”

“啪!”

一个清脆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断了林源恳切的陈述。并非拍案,亦非碎裂。

只见徐世宁微微斜过身子,白皙修长的指尖,正轻轻点在身边紫檀几案上——那里静静踞坐着一只比寻常所见大了一倍有余、通体由赤足黄金捶打而成、形态狰狞毕露、背上疙瘩以更细小的金粒密密镶嵌、双眼嵌着两枚大如鸽卵、血色惊心动魄的红玛瑙的巨型金蟾蜍!

他那指尖,正一下、一下,缓慢而有节奏地轻轻叩击着蟾蜍张大的巨口中,那块棱角分明、分量感惊人的马蹄金锭!

“笃…笃…笃…”

那声音并不响,却像敲打在每个人紧绷的心弦上。每敲一下,暖阁内的空气就似凝冻一分。童天养、童天佑的气息没有丝毫变化,目光却如同最锋利的刀刃,从林源头顶沉沉压过。

林源那沉静如水的面色终于难以抑制地泛起一丝苍白,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能感觉到身后两个伙计已开始微微发抖。

徐世宁并未发怒。他甚至看都没看林源一眼。他的目光完全沉浸在自己指尖与那冰冷黄金的触碰中,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专注。薄薄的唇角缓缓勾起,拉出一个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刺骨冰寒的弧度。

“好一个‘德义信’……”他低语着,声音轻柔得像情人间的呢喃,内容却字字如刀,“好一个‘力有未逮’……”

他指尖依旧在缓慢地敲击着那块马蹄金锭,仿佛在敲打着林源的骨头:

“本官体谅尔等艰难……”

他声音猛地一沉,如同冰山崩塌前那一瞬的静谧:

“三日!本官只认三日之期!少一两——”